2022年11月6日 星期日

[來自深淵同人文]黃金鄉

這篇大概寫了一個多月,每次要寫的時候就好胃痛,最後寫了一萬五千字左右超乎預期。
前面有一些性暴力描述,有一點百合,但也有BG。想看他們體驗幸福的日常。

布耶可想不起來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自從她們服務的醫院淪陷後,她與一些護理師同事立刻被幾名武裝恐怖份子抓到一個潮濕、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裡,她們像犯人一樣共食著恐怖份子施捨她們的麵包,一起用著簡陋的便盆,偶爾他們想到的時候,才會隨便清理,因此這個空間永遠充斥著屎尿與血腥味。

唯一能讓她們知道現在是晚上的方式就是,幾名戴著面罩的男子會在固定時間進來找她們,寬衣解帶、撕下她們所剩無幾的破爛衣服,這裡很多人後來乾脆不穿衣服了,布耶可也是,不過那是因為布耶可將她的衣服當作繃帶,替受傷的女人們包紮,她總是將身上僅有的一切供給其他人,好像如此一來,那種永遠消散不去、緊抓她不放的絕望感就會稍微放開她一點。

 她還是像和平常一樣,睡覺、醒來、吃飯、喝水、發呆、安慰、凝視。偶爾從地上的積水看到自己已經半白的頭髮時,她總問自己怎麼還不發瘋。當她眼睜睜看著其他人陷入瘋狂後被恐怖份子們以對待動物般推行到厚重門外,最後聽著她們的尖叫聲漸行漸遠時,她總是忍不住羨慕她們,至少她們解脫了。 

 

突然墮入地獄的每一天,布耶可都想著,什麼時候輪到她?

 

過了不知道多久,布耶可的下體突然流出大量的血液,她已經很久不曾有過排卵期,那些從她體內不斷流淌的血在一片無語中,漸漸形成一條細細的血河。一個待在這裡最久、神智還清醒的女性見狀,立刻哀嘆著她也要變得跟她一樣了,永遠無法離開這個地獄。

 

布耶可曉得她的意思,即使有那麼一天她真的出去了,還會有人願意接納這個早已殘破不全的自己嗎?

 

布耶可已經放棄了出去的念頭,她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取代眼前正為她的身體感傷的女人,成為這裡最老的囚犯,一想到這裡,她原先暗沈的淺褐眼瞳就越黑暗。

 

她試著連續幾天保持清醒,但每每都會在那些蒙面人的凌虐下失去意識,隔天所有的惡夢又再來一次,不斷不斷重複著,直到某個夜晚,一名外表看似即將成年的少女不幸地加入了她們。

 

少女在蒙面男子的催促下,縮著身體進入了監牢,少女擁有漂亮的古銅色皮膚,以及一頭如雪般滑順又純粹的白髮,立刻吸引全場目光。她就像一隻存在於森林裡的可愛精靈,但臉上卻有著與其長相完全不相同,充滿警戒與害怕的金色眼瞳,而那雙眼睛卻諷刺地讓布耶可想起了久違的陽光。

 

正當布耶可還沈浸在少女的外貌時,少女已經衝向她的身後,緊抓著她的手臂。

 

「女人,這丫頭就給妳照顧,教她說話,別讓她死。」蒙面男子粗獷的聲音嚇得布耶可小小的驚叫一聲,除了夜晚的定期拜訪,他們偶爾會對著她們或說或吼什麼外,平常其他期間他們從未主動與她們攀談。

 

布耶可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只能任由站在身後的少女緊抓她的手臂,抓得疼了,布耶可也只是默默看著男子離開後,才請她放手。

 

近距離看才發現,少女穿著一身由獸皮與牙製成的衣服,只有稍微遮擋她發育後小巧玲瓏的胸部,光滑的私處則在破損裙子中若隱若現。少女對布耶可說了一段陌生的語言後,便抱著她哭了起來,布耶可藉著自己稀薄的記憶,只能猜測對方有可能是她原本住的國家的原住民,記得沒錯的話,可能是住在傳說阿比斯深淵神話的遺跡附近。

 

為什麼連原住民少女也不放過?難道那些人掠奪城市不夠,還跑去搶稀少民族的東西嗎?布耶可害怕地連開口問的勇氣也沒有,事實上,這裡的所有人都不敢。

 

女孩的到來為死氣沈沈的布耶可帶來了一點希望,她很快發現女孩是懂得一點通用語,而且還能用簡單的單字溝通,布耶可立刻問了少女從哪裏來、叫什麼名字?可是少女只是告訴她,大洞旁邊,還有一連串完全聽不懂的族語。

 

看來首要任務就是名字了,到了夜晚時,布耶可鼓起勇氣和蒙面男要了紙筆,蒙面男只是對她大笑幾聲後,就像平常那樣侵入她。

 

第二天,一張破紙跟短鉛筆落在了布耶可的手裡。

 

布耶可靠著這點施捨,不分晝夜教導少女通用語的文字,知道她正值青春期食慾旺盛,總是替她多留一半的麵包;在夜晚降臨前快快哄她入睡,這樣或許她就能少看到不適合她的畫面。另外,她注意到那些蒙面男子好像還未打算對女孩出手,或許她是重要人質也不一定,無論是什麼,布耶可一心期盼著女孩永遠都不會受到跟她一樣的對待。

 

布耶可有了新的事物得以分神,她想著要怎麼讓她快快掌握語言,當她忙著晚上的工作時,她思考著明天用什麼方法可以幫助她記得困難的詞彙?她對神話有興趣嗎?通用語的某些字母發音對她來說好像很困難

 

就這樣,在布耶可的密集教導下,沒多久少女就寫下了她的名字。

 

咿嚕繆咿。

 

布耶可唸了一次她的名字,聽在她耳中像是童年時在孤兒院唯一能擁有的發聲娃娃,那是一個擁有狗狗外型,只要稍加用力,就會發出可愛又畸形的叫聲。布耶可摸了摸她的頭髮,一臉憐愛地說道:「咿嚕繆咿,好可愛的名字。」

 

「那妳的名?」

 

「我的名字是布耶可唷!」

 

「布耶可!布耶可!」咿嚕繆咿說道,她唸著布耶可的聲音雙眼發光,似乎擁有了寶藏一樣,布耶可瞇起她憔悴的雙眼,露出虛弱的微笑。

 

「沒錯喔,是布耶可!妳好啊,咿嚕繆咿。」

 

「妳好!布耶可!」

 

咿嚕繆咿一時興奮,張開雙手抱住布耶可的身體,少女熾熱體溫與稚嫩肌膚緊貼她的身體時,布耶可下意識閉上眼享受著這短暫柔軟的時刻

 

「布耶可,濕濕的。」

 

「咦?咿!啊,這個,這個是分泌物,咿嚕繆咿知道分泌物嗎?」

 

「不知道!」

 

「就是會從陰道流出來的體液,透明的話就不用擔心,可是如果顏色不太一樣就要注意⋯⋯

 

咿嚕繆咿點點頭,說了一句族語後,換布耶可滿臉困惑。

 

「這是咿嚕繆咿的母語,我也教妳吧。」

 

兩人花了點時間才讓布耶可記起基本的族語詞彙,她閉上眼不斷複誦著,期間,咿嚕繆咿混雜著母語與通用語告訴她,她有十幾個哥哥,而她是最小的妹妹,在村子裡負責縫紉與照顧孩子,學習母親的工作。

 

掌握了族語的布耶可則是用咿嚕繆咿的語言告訴她,她小時候在孤兒院長大的,後來孤兒院的人培養她成為護理師後,就這麼一個人活到現在。

 

「布耶可好聰明,一下子就記得我的母語了。」

 

「也是因為咿嚕繆咿是個好老師喔!」布耶可摸了摸她的頭,咿嚕繆咿閉上眼,發出了嘩的嘆息,接著像是小貓般,在布耶可的胸前磨蹭,布耶可抱著她,心想著自己絕對要好好守護好這個女孩

 

「妳,過來。」蒙面男子的聲音讓布耶可的背脊發涼,晚上了嗎?可是那些被帶走的女人們才剛回來而已,怎麼了?

 

布耶可下意識抱緊咿嚕繆咿的身體,還沒吧,還沒輪到咿嚕繆咿

 

「就說妳了,快放手。」蒙面男子推開了虛弱的布耶可,力道之大讓她往後傾倒,但她卻死命抓住了懷裡的咿嚕繆咿。

 

「那個,她還沒學好⋯⋯

 

「閉嘴。快放開。」男人抓住了她的手指,她哀嚎一聲鬆開了手,咿嚕繆咿就落在了旁邊的地上,等布耶可從地上起身時,看到了咿嚕繆咿被男人拖走的畫面,而她正揮動纖細的四肢,沿途抓著每一個躺在地上的其他人,但其他人總是無情甩開,只有布耶可衝向前、抓住她的手,又被男人踹了幾腳,但不論多少次,她都依舊抓住哭嚎的咿嚕繆咿的手。

 

「讓我代替她,拜託了。」

 

「沒有人要妳這個髒兮兮的臭東西。」男人朝她的臉吐了口口水,她沒閃開,嘴裡還是那句話,讓我代替她吧。

男人拿起棍子往她的頭打了一下,這一下就讓她眼冒金星,最後只能無力看著離她遠去的咿嚕繆咿,看著那扇直達地獄底層的鐵門關上後,失去意識前,咿嚕繆咿叫破喉嚨的尖叫與哀嚎從門後傳來,即使布耶可的心早已碎了一地,也無法阻止意識模糊。

 

如果我能保護妳就好了,如果能在別的地方與妳相遇就好了

 

咿嚕繆咿回來了,布耶可看到她紅腫的雙眼與下體,還有像是失了魂似的模樣,只能抱緊她,兩個傷痕累累的人,在臭氣、哀嚎與哭鬧之中抱頭啜泣。

 

自從那件事之後,咿嚕繆咿失去了活力,無論布耶可怎麼安慰她都沒有用,也發現她到了晚上都很難入睡,為了緩解失眠的狀況,布耶可開始講述有關咿嚕繆咿家鄉的故事。

 

阿比斯遺跡。

 

傳說亙古以前,阿比斯的大洞是敞開的,不像現在,阿比斯的入口早已神秘失蹤,有人說,也許它根本不存在。總之呢,相傳阿比斯裡有著許多像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生物、千萬年前的神秘古遺跡,還有,阿比斯最經典的上升詛咒

 

咿嚕繆咿倒是沒什麼太大興趣,畢竟她就是本地人啊,但是布耶可說故事的模樣實在太吸引人了,雖然她看起來總是安靜害羞又膽怯,可那副低沈溫柔的聲線反而適合說故事,而且她總是恰到好處的在故事中做出適當的效果,特別是當她在說黃金鄉傳說時,她總是能說得繪聲繪影,連其它女人都會忍不住湊過來聽,好像她們都真正參與其中——但是,故事往往在敢死隊即將到達黃金鄉的時候就停下,這種時候,布耶可會邀請咿嚕繆咿跟她一起想黃金鄉會有什麼,一開始她不情願,但是在布耶可努力不懈之下,她還是試著編著故事,隨著她們創造的故事越多、憂鬱也幾乎快一掃而空,每天,她都在布耶可與自己編織的故事中,握著彼此的手安穩睡去。

 

咿嚕繆咿開始了孕吐,原先消瘦的肚皮也日漸隆起,但是咿嚕繆咿的身體還是那樣瘦弱,不用風吹自己就會倒下。然而,即使如此、即便獲得新生命的過程讓人不忍卒睹,布耶可也總能從咿嚕繆咿的眼神裡,看出她有多麼渴望懷裡孩子的誕生。

 

大概一個多月過去,咿嚕繆咿挺著肚子躺在地上,天氣炎熱也容易滋生蚊蟲,布耶可忙著拍打那些惱人的小蟲,一邊想著那些蒙面人好像有五天沒出現了,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以前他們從來沒有這麼久才來找她們。

 

地下室裡除了她們兩個外,還剩下八個女人,她們看起來一個比一個無精打采,有一個女人得了重病,每天咳不停,布耶可想用地下室的東西調配一點什麼給她,但早就什麼也不剩了,隔天清早,布耶可發現懷中的咿嚕繆咿也生病了。

 

她緊握咿嚕繆咿熾熱的手,對方卻喊著好冷好冷,布耶可抱著她,想用體溫幫助她恢復正常,她聽著懷裡的咿嚕繆咿停止啜泣,轉而變成規律的呼吸聲時,便鬆口氣昏睡過去。

 

布耶可拖著咿嚕繆咿,讓她面朝天花板漏水的地方,要她張開嘴、伸出舌頭接著水滴,她還在燒,布耶可摸著她的額頭,檢查她的瞳孔、還有意識,但她知道咿嚕繆咿已經快沒力氣了。一陣飢腸轆轆的巨響傳來,布耶可懷念起之前那難以嚥下的乾癟麵包。

 

「死之前如果可以吃一碗熱騰騰的濃湯跟麵包就好了。」她碎念著,過度飢餓讓她出現了幻覺,她知道她們會慢慢死在這個噁爛氣息的地下室,唯一慶幸的是,至少不會有新的受害者了。

 

「咿嚕繆咿也想喝湯,想再吃一次哥哥們獵到的山豬⋯⋯

 

「山豬啊,肯定很好吃。」布耶可虛弱的笑了一聲。

 

「我帶布耶可回去,他們會去獵⋯⋯

 

咿嚕繆咿閉上了嘴,太餓了,即使布耶可心急如焚,但她已經無力接話,看著咿嚕繆咿偶爾起伏的胸膛,她閉上了哭不出淚水的乾澀雙眼。

 

神啊,只有她也好,求求您救救她

 

像是聽到了布耶可微弱的祈禱般,厚重的鐵門磅一聲被人破壞,一名右臉有著大面積燒傷,看不出性別,有著一頭白色短髮、像是天使般神聖的人出現在布耶可面前。

 

——我們是國際救援組織,我的名字叫貝拉芙,久等了。」

 

布耶可首先將懷裡只剩一口氣的咿嚕繆咿塞給他之後,便閉上了雙眼。

 

在救護車上,布耶可短暫醒來一次,貝拉芙坐在她旁邊,這次她才注意到這個人有著一雙耀眼的藍色眼瞳,好漂亮的人,貝拉芙安慰她白髮的原住民已經先行送到醫院,她才放心的閉上雙眼。

 

布耶可與咿嚕繆咿在組織安排的醫院裡,度過幾天像夢一樣祥和寧靜的日子後,護理師領著一手抱著滿滿文件的貝拉芙出現在她們面前,隨後以幫忙咿嚕繆咿洗澡為由,帶她離開了病房。

 

「嗨,這幾天還好吧?」看著咿嚕謬咿在護理師的攙扶下離開的背影,貝拉芙找了張椅子坐下,先是細看了一遍布耶可。「妳看起來變得很有精神,太好了。」

 

「是,謝謝你們救了我們,如果沒有你們⋯⋯

 

「我們只是盡部分的力,接下來的生活要靠妳們慢慢變得更加完整。」貝拉芙說,他取出文件其中一則報告。

 

「我想妳應該已經知道了,咿嚕繆咿是原住民族的公主,當恐怖份子入侵他們的村落時,咿嚕繆咿立刻被族人們以贖金般的方式推給了他們,不過想當然,村子還是被恐怖份子拿下。」

 

「她是有提過自己有很多兄弟,唔嗯⋯⋯

 

「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了,考慮到妳們之前的遭遇,我認為目前妳是她母親的最佳人選。」

 

「我真的有這個資格⋯⋯

 

「布耶洛耶爾可小姐,首先,這孩子因為有妳的關係,在那種地方才成功地存活下來,我認為妳絕對有這個資格擔任她的母親,第二個——」貝拉芙突然湊上前,嚇得布耶可伸出雙手想擋住他,又因為對方閃閃發亮的深邃藍眼睛而無法盡全力推他走。

 

「雖然我跟妳相處時間不多,但我保證,妳比妳想像中來得堅強,我認為這個身分只有妳才能勝任了。」

 

貝拉芙異常專注的模樣讓布耶可收起了平常慌張的表情,她沉下臉,說:「不是我不想和她生活,我也想要跟她一起,一起度過接下來的日子,但我果然⋯⋯對不起,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嗎?」

 

「我知道了,抱歉,是我太激動了。」

 

布耶可搖搖頭,她抬起臉看向對方堅毅又俊美的臉龐,即使貝拉芙右邊的臉頰有一大片燒傷痕跡,也絲毫不減他那宛如戰士般高傲、沈著的氣質。

 

「不,謝謝你鼓勵我,貝拉芙,那個、你的肯定其實讓我很高興⋯⋯

 

「能夠給與你們力量是我該做的事情。」貝拉芙摸著自己臉上的傷疤,「好的,看來妳同意收養咿嚕繆咿,相關領養手續日後我會輔導妳辦理。現在,我們會安排妳們到組織安排的房子居住,雖然是鄉下地方,但是離醫院很近,我們也遵照妳的意願,替妳找到了護理師的工作⋯⋯」布耶可聽著貝拉芙的報告,連連點頭,回歸正常的生活就快來了,布耶可想著,只要能回到以前的生活,那麼那些可怕的經歷就不會日夜糾纏她了吧。

 

「之後會安排咿嚕繆咿上學,事實上,她的程度可以上中等教育了,一定都是妳有好好教導她的關係。」

 

「太好了,可是,咿嚕繆咿現在,那個⋯⋯

 

「咿嚕繆咿目前懷孕大約五個月左右、身體虛弱,非常不建議墮胎,只能幫助她生產下來,之後我們會幫助妳們找到合適的領養人。」

 

「關、關於這個!咿嚕謬咿她、她應該想要這個孩子⋯⋯嗚耶⋯⋯

 

貝拉芙放下手中的報告,雙眼再次直直盯向布耶可。

 

「這樣好嗎?我怕妳累倒。」

 

「不會的,你剛剛不是也說,我比我想像中來得堅強嗎?如果拆散他們,我想咿嚕繆咿永遠都不會好的⋯⋯一定⋯⋯

 

貝拉芙僅是眨了眨那雙在黑暗裡照亮了她的藍眼,點了點頭,最後告訴她一切都將處理妥當,離開前再次祝她們有著光明的未來。

 

布耶可獲得了一些政府救濟金和善心人士的捐款,出院時她們被告知每個月都要定期參加政府補助的心理諮商後,才讓布耶可推著咿嚕繆咿離開醫院,剛出醫院大門時,刺眼陽光讓她們一度睜不開眼。

 

「來吧。」貝拉芙開著一台款式老舊的福特轎車停在門口,搖下車窗招了招手。「我帶妳們去住處。」

 

他們合力將咿嚕繆咿搬上後座後,布耶可坐在副駕駛座上,而貝拉芙則重新啟動汽車,一路上都有各色人種對貝拉芙揮手打招呼,好像每個人都認識貝拉芙,而貝拉芙也笑著對他們揮手。

 

「他們都是貝拉芙的熟人嗎?」

 

「這些人都是我們救出來的,我們知道剛經歷過悲劇倖存的人再次回歸社會有些難度,當時正愁沒有地方能安置來自四方的難民,幸好家園鎮的鎮長瓦茲強與鎮民們願意提供自己的土地與資源幫助大家。」

布耶可看著眼前林立著各式商家與咖啡店,甚至還有餐酒館的街道,貝拉芙簡單介紹家鄉鎮的區域,以四大區為主,育幼院到學校在A區;再來是醫院、教會和鎮長服務處的B區,接著是現在所在的生活圈C區。最後,所有住宅區都位於面積最廣的D區。當車子轉入巷口時,咿嚕繆咿指著轉角正在裝修,寫著大大的電影院三個字的招牌說道:「電影院!咿嚕在村子裡的時候有聽過這個!我想看電影!」

 

「好啊。」貝拉芙說,「但是它還沒蓋好,等蓋好了再帶妳們來看。」

 

「好,說好了!」咿嚕繆咿滿足的笑著,布耶可倒是有些猶豫。

 

「貝拉芙替我們做了這麼多事情,實在不好意思讓你這麼麻煩⋯⋯

 

「不會麻煩,其實我也很期待能在這裡看電影。」

 

「你的意思是⋯⋯」布耶可看著後照鏡裡,貝拉芙燒傷的右臉,現在仔細看,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大片,曾經被人用毒物塗上後所留下的藍灰色傷痕。

 

「我以前也被救援組織救過,後來我拼盡全力才加入組織,而這裡,就是我重生後與眾人一起建立的第一個家。」貝拉芙訴說這段故事的時候,雙眼比平時更加閃耀,布耶可從他的眼裡,看到一位同樣失去所有的少年靠著雙腳從谷底站起的畫面。所以他才能擁有如此美麗的眼睛嗎?那是好不容易從地獄裡爬回來之後,又不斷重回地獄、凝視地獄就只為了能多救一個人所蛻變的雙眼嗎?

 

「我也很期待⋯⋯貝拉芙跟我們一起看電影的那一天。」布耶可結巴地說完後,後座的咿嚕繆咿又開始東問西問,一路上貝拉芙都非常耐心地回應咿嚕繆咿的所有問題,他們也順利到達了一棟外牆漆上米色的平房,搭配咖啡色屋頂相當可愛又溫馨。房子位在地勢較高的地段,正好可以看到海。

 

貝拉芙打開了門,裡頭所有的傢俱都相當嶄新,雖然一看就知道是從知名家具店整組買來的,但看著這些基本家具,想到之前關在連監牢都稱不上,什麼都沒有的的地下室,布耶可還是一陣鼻酸。

 

「考慮到未來有新成員,我找了兩房一廳一衛的格局,嬰兒用品的話可能要請妳們問問鎮上有沒有人有二手的。」

 

「好,好的。」

 

「不用擔心,這裡的人都很友善的。」貝拉芙從懷裡拿出一張名片。「我該走了,有需要的話隨時打給我。」

 

「下個月開始工作,這幾天就好好休息吧。」

 

「真的⋯⋯真的非常謝謝你。」布耶可對著上了車的貝拉芙連連鞠躬,而咿嚕繆咿則揮著雙手。

 

貝拉芙走後,咿嚕繆咿的肚子發出了一陣咕嚕聲,她摸著自己沈甸甸的肚子,一邊說著小寶寶也餓了一邊看向布耶可。

 

「我們一起做晚餐吧?」

 

「好!」

 

她們在放滿食物的冰箱裡拿出一袋肉丸、花椰菜與番茄,在儲藏櫃裡找到了一包義大利麵與番茄醬罐頭。

 

「晚餐吃肉丸義大利麵吧。」布耶可抓著食材信心滿滿的說。

 

看著手上的食材,布耶可才想起自己以前一個人獨居時煮飯的次數大概一隻手就數得出來,記得義大利麵要先下鍋煮五分鐘?

 

「布耶可,是不是要先處理蔬菜?」反倒是旁邊的咿嚕繆咿好像比她還知道怎麼煮飯,布耶可在內心忍不住責怪自己以前應該要多多練習煮飯的。

 

「對了,咿嚕繆咿在村裡有煮飯過,那蔬菜拜託妳。」

她退了一步,拿起鍋子裝水,而咿嚕繆咿則熟練地將蔬菜泡在水中仔細洗滌後,優雅地切著蔬菜,動作俐落地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布耶可,水滾了。」

 

「啊,謝謝⋯⋯」布耶可將麵條丟下後,憑著童年在孤兒院的記憶裡,將花椰菜放入烤箱,設定時間。

 

「咿嚕繆咿很擅長煮飯嗎?」

 

「擅長喔,可是除了蔬菜之外,其他東西在村裡沒有見過,如果想要的話,咿嚕還能殺雞。」

 

「啊⋯⋯殺雞應該不太需要吧⋯⋯我想明天去鎮上看看有沒有超市之類的好了。」布耶可打開了罐頭,將肉丸與番茄倒入平底鍋,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好啊!我要跟妳一起去!」

 

「還有幫妳找教科書,我想趁這個月的空檔多教妳東西。」

 

「好啊——布耶可,水滾出來了。」咿嚕繆咿指著從鍋裡溢滿出來的熱水,布耶可發出了細細的尖叫聲。

 

晚餐算是勉強做好了,布耶可吃著味道還可以的肉丸醬與過硬的麵條,忍不住對咿嚕繆咿道歉。

 

「至少烤蔬菜很好吃,多虧咿嚕幫忙。」

 

「嗯。」

 

「怎麼了?」面對咿嚕冷淡的態度,布耶可叉起一塊花椰菜。「妳吃了嗎?花椰菜。」

 

「吃過了。」布耶可看著低下頭的咿嚕,餐桌就她們兩人,有吃什麼沒吃什麼看得一清二楚。

 

「咿嚕妳是不是討厭蔬菜⋯⋯

 

⋯⋯

 

這個表情,布耶可在工作醫院時看多了,那些謊稱自己吃過藥的病人總是這副表情。

 

「來,吃看看,花椰菜很營養的唷。」布耶可將手中的花椰菜送到咿嚕面前,咿嚕露出驚恐的表情。

 

「不、不要,咿嚕不要吃——

 

「妳現在是孕婦,要補充營養才行!」布耶可依舊堅定地將花椰菜往咿嚕口中送,面對態度難得如此強硬的布耶可,咿嚕只能閉著眼睛吃下花椰菜。

 

「如何?」

 

「我寧可吃布耶可的麵,也不要吃這個⋯⋯

 

「那還真是謝謝妳⋯⋯

 

飯後兩人一起鋪了兩個房間的床,布耶可對於咿嚕能有自己的床感到高興。

 

「我小時候一直很希望能有自己的床呢,畢竟在孤兒院的時候,什麼東西都要分享。」

 

「咿嚕倒是很習慣跟大家一起睡,晚上我們都會睡在自己織的布料上圍一圈,聽故事睡覺。」

 

「啊,難怪妳之前好像總是希望我唸故事給妳⋯⋯唔。」布耶可閉上嘴,不知道是否能與她討論這些,事實上她光是提起那段日子的片段就感到渾身不適,她在做什麼?萬一她睜開眼發現她們還在那個地方

 

「對啊,那些日子有妳在真的太好了。」咿嚕繆咿開朗的聲音解救了她,她看向咿嚕,露出了虛弱卻解脫的笑容。

 

「我,我也覺得有妳在真的太好了。」她拿起擺放在書桌上,一隻長得像兔子或是老鼠的長條型娃娃放入咿嚕懷中。

 

「等等一起洗澡吧。」布耶可摸了摸咿嚕的頭髮。

 

洗完澡的兩人分別躺在各自的床上,第一次睡雙人床。布耶可看著一旁空蕩蕩的床位,一時也睡不著,也許是因為已經習慣了擁擠的空間了嗎?早在兒童時期,她就已經被迫習慣與孤兒院的弟弟妹妹們一起睡在狹小的床上,長大後,她睡在租屋處擁擠的小小單人床,再之後,到了那個地方就更別提什麼個人空間

 

布耶可睜開眼,發現自己的頸子上多了一副鐵製項圈,她渾身赤裸著,身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黑色人影,仔細看能看清楚黑色人影的臉龐。她們有的是在地下室看過的女性,有的卻是她從沒見過卻感覺十分熟悉的面孔,他們是誰呢?突然,她在那一坨黑色人影之中,看到了正在發光的咿嚕繆咿,但是她變得好小好小,比現在青少女的她還幼小,那會是她小時候的模樣嗎?

布耶可想往前,脖子卻被鐵鍊死死綁住,她怎麼樣也掙脫不了,只能看著小小的咿嚕繆咿對她露出燦笑,接著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布耶可。」咿嚕的聲音讓她從床上彈起身來,太好了,是夢。

 

「怎麼了?」布耶可憐愛地摸著她的臉龐,「睡不著嗎?」

 

她搖搖頭,委屈巴巴的聲音說:「睡不著,床太大了。」

 

布耶可苦笑幾聲,告訴她剛剛其實她也好不容易睡著了,結果做惡夢。

 

「對不起呀,我想說妳可以擁有我以前沒有的好東西。」

 

「太大的床嗎?我不喜歡。」咿嚕嘟起嘴。

 

「我也不喜歡。」

 

「那我以後都要跟妳睡。」

 

「好啊。」布耶可輕拍著咿嚕瘦削的背,太瘦了,讓她看起來比同齡人還小。

 

「明天我要帶妳吃好吃的,身體養好,寶寶也會健康⋯⋯

 

布耶可的意識逐漸朦朧,恍惚中聽到咿嚕好像說希望布耶可也要多吃一點,沒多久,布耶可很快便失去意識。

 

隔天早上她們借了一輛腳踏車,在鄰居的指點下買了肉跟教科書,中午時在街上的快餐店吃漢堡,咿嚕吃得飛快,還想再吃第二個,卻被布耶可嚴正拒絕,看著咿嚕失望的表情,布耶可最後還是心軟買了一小杯奶昔給她。

 

下午回家後,她們埋首在教科書中,很快就發現咿嚕不擅長數理,最後花了一些功夫才好不容易建立基本觀念,晚餐時,咿嚕則反過來教導布耶可做料理。

 

睡前,布耶可拍著咿嚕的背、唱著歌,看著她沉沉睡去。

 

布耶可試著閉上眼,腦海卻總是出現那個地方發生的種種,或是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夢到咿嚕最後被人領養的畫面而驚醒。

 

「妳連飯都做不好!」夢裡咿嚕離去前對她大吼的聲音讓她心有餘悸,她看著睡得香甜的咿嚕,她總是像小動物一樣,將身體縮成一團窩在布耶可身旁才能入睡,布耶可清楚,這樣的咿嚕不可能會對她說這種話。

 

可是她依舊經常夢到自己沒能守護好咿嚕的那一晚。

 

看著變得顯眼的肚子,罪惡感就越發嚴重,說起來,自己好像也沒有確認咿嚕的意願,只是從她的動作跟神情判斷她很想留下這個孩子——會不會到頭來,想要這個孩子的人是自己呢?

 

布耶可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陣寒意,她應該要問她,而不是自以為咿嚕想要生下孩子

 

咿嚕的身體像是察覺到她的煩惱般抽動了一下,接著是她打呵欠摸著床緣,嘗試下床的聲音。布耶可立刻爬起來扶她去廁所,最近她在夜裡頻尿的次數變多了。

 

「為什麼我每次想尿尿,布耶可就會立刻醒來呢?」

 

「嘿嘿,為什麼呢?」布耶可摸了摸咿嚕的頭,說道:「我想這算是我的超能力吧,知道咿嚕繆咿什麼時候需要我。」

 

「謝謝妳,布耶可。」

 

「好啦,回去睡覺吧。」

 

躺上床後,布耶可擁著咿嚕繆咿再度陷入徬徨的夢中。

 

隔天一早,布耶可睜著疲勞的雙眼坐在餐桌前喝著熱美式,熱美式倒映出她毫無光彩的雙眼,也許她應該要想個方法補眠。

 

她打了個呵欠,門鈴正好響起。

 

「咿嚕來開門。」不同於萎靡的布耶可,咿嚕倒是神采飛揚,好像她經過的地方都會長出花草來。

 

「啊,是貝拉芙!」

 

「咿嚕繆咿,早安啊,請問布耶洛耶爾可在嗎?」

 

「在喔!」

 

布耶可看著咿嚕拉著貝拉芙的手往餐廳走來,他手上抱著一盒甜甜圈與一份裝滿文件的牛皮紙袋。

 

「不好意思臨時打擾了,再過幾天妳就要回醫院上班了。我想趁妳忙之前,拿領養文件給妳過目。」貝拉芙將甜甜圈放在桌上,資料則是遞給了布耶可。「這幾週住得習慣嗎?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適?」

 

貝拉芙那雙閃耀的藍眼睛像是發現了什麼,立刻駐足在布耶可憔悴的眼皮。

 

「布耶洛耶爾可,沒事吧。」他坐了下來,以一種像是鑑定家的神情看著她。「床太硬或是太軟讓妳睡不著嗎?」

 

「什、不,」布耶可揮著雙手,「才沒有這種事情,我想我只是,還需要時間⋯⋯

 

貝拉芙點點頭,伸出雙手緊握著布耶可發冷的雙手,又看了看同樣滿臉擔憂的咿嚕繆咿後,貝拉芙望向窗外明媚的陽光,改以輕鬆的語調說道:

「今天天氣這麼好,應該要出去走走。咿嚕繆咿小姐,妳喜歡狗嗎?」

 

「喜歡!最喜歡狗了!」

 

「那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很多狗喔,還可以跟牠們玩。」貝拉芙從口袋拿出車鑰匙,對著還跟不上話題的布耶可說:「走吧。」

 

「哇!布耶可,我們去嘛!我想看狗狗!」咿嚕也抓住布耶可的手,興奮地來回擺動。

 

「哇,啊,好啊,謝謝貝拉芙⋯⋯

 

一路上除了咿嚕的聲音外,布耶可都非常安靜,車子也在幾分鐘內到達了一遍綠地,只要過兩條街就能到沙灘上。

 

「鑒於這裡滿多人需要陪伴寵物,所以蓋了一個寵物公園。」貝拉芙看了看已經被可愛動物吸引目光的兩人後,便走去一旁的熱狗餐車。

 

布耶可站在地上,看著大腹便便的咿嚕坐在地上和一隻大狗玩耍,再過幾天就要上班了,雖然咿嚕能夠自理,但是放她一個人在家裡真的好嗎?

 

「妳不去跟她玩嗎?」貝拉芙端著三個熱狗堡跟三杯果汁湊了過來,嚇得布耶可發出了小小的尖叫聲。

 

「貝拉芙⋯⋯那個,謝謝你一直這麼關照我們,嗯⋯⋯」布耶可隨他走到距離咿嚕不遠的戶外桌坐下。

 

「這是我應該做的,而布耶可妳看起來真的很憔悴,有什麼煩惱嗎?」貝拉芙說,閃耀的雙眼從咿嚕身上,看回了滿臉憂愁的布耶可。

 

「我,就是,我很擔心我去工作之後,咿嚕一個人在家怎麼辦⋯⋯」她低下頭,煩惱地看著雙手。「之前我還對你說大話,結果現在想到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就慌得不得了。」

 

「愛女心切嘛,我最近下午沒事,可以幫妳照顧她。」

 

「真的嗎?可是會不會太麻煩⋯⋯

 

「如果嫌麻煩的話,我一開始就不會說了。」貝拉芙吸了一口果汁,藍眼盯著布耶可,問道:「還有呢?應該還有其他煩心的事情吧。」

 

布耶可深吸口氣,不知道對方是怎麼看出來的,但是她還是嘆氣承認自己每晚都在失眠。

 

「失眠啊,我剛被救出來的時候每天晚上都在做惡夢,曾經有一度差點自殺。」

 

「自殺?」布耶可驚訝地看著眼前坐姿筆挺的貝拉芙。

 

「抱歉,實在很難想像貝拉芙失意的樣子⋯⋯

 

「畢竟我已不是以前的我。」貝拉芙那雙像藍寶石耀眼的雙眼駐足在布耶可暗無光彩的眼眸。

 

「但那也花了我好久的時間,而這段時間,我受到了許多幫忙。」

 

「所以貝拉芙才會如此的美麗⋯⋯

 

「美麗啊。」貝拉芙的身體往前,湖水般透澈的雙眼深深吸引著布耶可。「我認為一個人的美在於眼神,而布耶可有一雙昏暗的雙眼。」

 

「嗚!」

 

「但我認為,說不定就是這雙眼睛才讓妳在那樣絕望的狀況下,看到了咿嚕繆咿。」

 

貝拉芙眨了眨眼,說道:「從未有人見過的光明,只存在於真正的黑暗裡,布耶洛耶爾可小姐,而妳也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可愛又厲害。」

 

布耶可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被咿嚕要她過來玩的聲音打斷。

 

「去吧,我會一直陪著妳們。」貝拉芙揮了揮手。

 

回家時,咿嚕說著這幾天她們一起生活的狀況,並表示等不及肚裡的孩子一起加入這個家庭。

 

「咿嚕繆咿妳真的很期待孩子出生呢。」貝拉芙專注著前方路況。

 

「很期待呀,這孩子是我的,也是布耶可的。」

 

「為什麼這麼說?」停紅燈時,貝拉芙看了看後照鏡,注視著兩人的表情,布耶可從剛才一直低著頭。

 

「因為我知道,她也跟我一樣愛著這孩子,而且我需要幫忙的時候,布耶可總是不離不棄,我能坐在這裡和你說話,都是因為有布耶可。」

 

布耶可看著後照鏡笑得燦爛的咿嚕,淚水從她失眠多時的眼眶緩緩落下。

 

「布耶可為什麼哭了?哪裏痛嗎?」

 

「我沒事,抱歉、抱歉。」

 

「啊,不好意思,老車子灰塵多。」貝拉芙打開車窗,微風吹入車內,布耶可睜開發紅的眼,回頭對著咿嚕露出一個鬆口氣的笑容。

 

晚上貝拉芙以工作為由不方便留宿,就在母女倆的看顧下開著車消失在黑夜中,睡前,咿嚕張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睡不著的布耶可很快就發現了,問她怎麼了?

 

「為什麼貝拉芙都不留下來?我們明明還有一間空房的。」

 

「呼呼⋯⋯咿嚕希望他留下來嗎?」

 

「希望啊,布耶可應該也很希望他留下吧。」咿嚕的話讓躺在一旁的布耶可心臟用力地跳了一下。

 

「嗚欸⋯⋯為什麼這麼說?」

 

「布耶可不喜歡貝拉芙嗎?」

 

寢室陷入一片沈默,布耶可在黑夜裡睜大雙眼,她喜歡他嗎?的確貝拉芙堅毅的藍眼睛非常吸引人,從獲救到現在,他也總是適時地給予她安慰與支持,可是那樣算喜歡嗎?怎麼樣才叫做喜歡?

 

我有資格喜歡嗎?

 

 「布耶可喜歡他也沒關係。」咿嚕的話打斷了布耶可慌亂的思緒,「因為我也很喜歡他,也很喜歡、很喜歡布耶可,可是,可是我怕有一天妳也不要我。」

 

布耶可聽到咿嚕的哽咽聲,她立刻伸出了雙手擁著她。

 

「我也很喜歡咿嚕妳啊,為什麼妳會覺得我會不要妳?」

 

「稍早,我們去寵物公園的時候,有看到一隻髒兮兮的狗狗,工作人員說,牠的主人決定要回故鄉,可是那裡太過遙遠,不能帶那隻狗,所以那隻狗狗就這樣被留下來了。」

 

「原來有發生這樣的事情⋯⋯」布耶可摸著她的背,想安撫她。「但是咿嚕,我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回去了,而且我不可能會丟下妳啊。」

 

「那,布耶可親我一下。」懷裡的咿嚕輕輕推開了她,少女臉上堅定的神情讓布耶可一時看得入神。

 

「布耶可!」

 

「嗚欸!」

 

「我說,親我一下,我才能相信妳不會離開。」

 

布耶可點點頭,她調整了身姿,準備吻上咿嚕的額頭時,卻猝不及防被咿嚕吻住雙唇,咿嚕的嘴唇滋潤又柔軟,布耶可閉上了滿是黑眼圈的沈重眼皮,原來跟女孩子親吻是這種感覺嗎?之前在那個地方,她的嘴早已被粗糙的鬍子刮破,從此對親吻只有鐵鏽與恐懼。

 

但是咿嚕的吻不一樣,既柔軟又溫和,好像全世界的溫柔都在此交疊。她享受著與咿嚕的吻,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

 

「不行。」布耶可輕輕推開了她,溫柔而堅定地說道:「親、親親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妳真正喜愛的人才能做。」

 

「但我的確是愛妳啊。」咿嚕哭喊著,豆大的淚珠從她可愛靈動的金色眼眶落下,那模樣實在太惹人憐愛,布耶可不禁跟著鼻酸。

 

「還是布耶可不喜歡我?」

 

「不是那樣的。」布耶可深吸口氣,「妳的一切都很重要,我希望妳可以選擇一個更值得妳的吻的人⋯⋯

 

「但是妳很值得啊!妳是我最重要的⋯⋯」咿嚕的話語在哭泣中破碎,布耶可皺著眉頭,任由淚水滑過她的臉頰,她相信往後,咿嚕會遇到一個像自己一樣這麼愛她又健全的人,然後他們會一起離開這塊土地,到一個更明亮又溫暖的地方

 

布耶可想到這裡,擁著咿嚕的力道稍稍加重,至少在那之前她要好好地和她一起生活,要看著她成長為一個落落大方的小姐,和她一起照顧嬰兒

 

那一晚,她們怎麼也睡不著,只能抱著彼此到天明。

 

隔天早上,咿嚕表現的跟平常一樣開朗,從那之後,咿嚕也沒有再提過這樣的事,而布耶可也回歸職場,兩人像往常般度過一段時日,直到咿嚕臨盆的那一天。

 

布耶可回到家才發現她已經破水一段時間,距離預產期還有幾天,布耶可首先打電話給貝拉芙後,便著手進行接生。

 

當貝拉芙趕到現場時,他看到布耶可滿身是血緊握著咿噜繆咿的右手,她一向微弱又細小的聲音在咿噜繆咿每次劇痛的尖叫下變得更大聲。

 

「吸吸吐,咿噜繆咿,妳做的很好,記得這個節奏。」面對因生產痛而脹紅臉頰、口水與淚水飛散的產婦,布耶可只能匆忙安撫後立刻跑到她敞開的產道下,已經可以看見嬰兒的頭了,站在房門外的貝拉芙拿出身上的酒精瓶稍作消毒後立刻跑上前。

 

「我來接生。」貝拉芙對著正準備跪下的布耶可說,「她現在應該最需要妳在旁邊鼓勵她。」

 

「貝拉芙⋯⋯謝謝!」布耶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又跑回不斷尖叫的咿噜繆咿身邊,看著她單薄的雙腿放在臨時搭建的架子上,在羊水與血水中無助癱軟的樣子時,布耶可只能再次緊握著她的手。

 

「咿噜繆咿,加油!用力推!」布耶可嘶吼著,和她往常說話小聲又虛弱的模樣相差懸殊,而躺在床上的咿噜繆咿似乎也因此受到激勵,瘦削的青少女身體拼了命努力推擠,她用力得快要昏厥,但布耶可大吼大叫的聲音又支持著她保持清醒,貝拉芙伸出雙手,試著將孩子從裡頭拉出來。

 

「不可以昏倒!保持清醒!吸吸吐!」

 

咿噜繆咿深吸口氣,感受到汗水與淚水滑下她的臉頰,最後,她咬著毛巾的嘴巴發出一連串彷彿被車輾過的、悠長又難受的尖叫聲,接著孩子響亮的哭喊壓過了伊嚕謬伊的哀嚎,嬰兒中氣十足的哭吼聲在小小房間裡響徹雲霄,好像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哭聲將房裡的三個大人通通拉入了某個空間,他們來到了潮濕陰暗的洞穴裡,一個巨大模糊的不明生物正發出同樣的悲鳴。

 

最先回神的是布耶可,她將孩子從貝拉芙手中抱走,簡單擦拭過後,塞向虛弱喘氣的咿嚕繆咿,貝拉芙這才回過神,堅毅的藍眼重新佈滿了光澤,他靜靜湊上前,觀察母女狀況,看起來比想像中好很多。

 

「咿嚕繆咿,妳做到了!妳看!是小女孩喔!」布耶可的雙眼盈滿了淚水,她看起來比生母還高興,嬰兒還在大哭,而咿嚕謬咿則是一邊親吻著嬰兒,一邊流下淚來。

 

貝拉芙看著這一幕,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醫護人員很快就到了現場,貝拉芙幫兩人簡單打包行李之後就送她們上救護車,布耶可抓著貝拉芙的手跳上救護車時,看著他一向充滿光輝的藍眼。

 

「貝拉芙,謝謝你趕來幫忙,只有我的話,我不知道⋯⋯」布耶可的黑眼圈更重了,不知道布耶可又想到了什麼,貝拉芙立刻打斷她。

 

「不用擔心,這是我該做的事,我會幫妳們打掃家裡,專心陪咿嚕繆咿吧。」語畢,他放開了手,救護車的門隨即關上。

 

他看著救護車離去後,便轉身走回屋內,從雜物間取出水桶抹布和清潔劑,一人擦拭著滿是血跡的房間。

 

布耶可與咿嚕繆咿到達醫院後,醫生診斷母女平安,問起布耶可的身分時,布耶可一時支吾,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時,一旁的護理師倒是解救了她:「這麼年輕就當奶奶了,恭喜妳。」

 

「哈⋯⋯謝謝⋯⋯」布耶可看著自己的雙手,雙眼越發黯淡。我是那孩子的養母吧,雖然沒有正式收養,但是——突然,那一晚與咿嚕繆咿的吻佔據了她的腦海,她還記得當她觸碰咿嚕繆咿時,那光滑皮膚的觸感——現在放鬆下來時,腦海裡居然都是奇怪的畫面——布耶可沒有放任自己繼續多想下去,只是用力搖頭、極力驅趕那些奇怪的畫面。

 

「布耶可。」咿嚕繆咿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她看起來比剛才還有精神,多少安慰了布耶可慌亂的心情,她湊上前,問道:「咿嚕繆咿,妳還好嗎?想喝水嗎?還是要吃東西?」

 

「我的、小寶寶⋯⋯」她伸出了虛弱的手,想要觸碰什麼東西似的,布耶可見狀,立刻抓住了她的雙手。

 

「小寶寶現在在嬰兒室喔,生產的時間比預期早了點,所以小寶寶需要休息。」

 

咿嚕繆咿點點頭,有些無力地垂下頭,但她依舊沒鬆開手。

 

「布耶可,再告訴我一次,我們剛學會彼此的母語時,妳說的那個故事。」雖然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但咿嚕繆咿還是很愛撒嬌,布耶可摸了摸她的頭,答應她。

 

『從前,從前,有一支叫做罡甲的敢死隊,為了找到傳說中的黃金鄉⋯⋯

 

貝拉芙帶著一籃水果與麵包前來探視,他的存在與剛開始相比變得自然許多,不再只是像個站在遠處默默觀望母女的觀察員,布耶可偶爾察覺到的時候,也覺得自己其實已經相當依賴他了。

 

「妳們還好嗎?」

 

「貝拉芙!布耶可正在跟我說黃金鄉的故事!」

 

「黃金鄉啊,這故事有很多版本呢。」貝拉芙找了個桌子,放好食物。

 

「真的嗎?可是布耶可每次都只說他們最後戰勝了一個大怪物後,卻發現黃金鄉其實在更深更難到達的地方,於是小隊的冒險將繼續下去。」

 

「啊,這結局的確是最常見的版本,但我有喜歡的版本。」

 

「那貝拉芙喜歡的版本呢?」

 

「我最喜歡的版本是,他們在那裡,發現了黃金鄉是靠著彼此的愛與溫暖所建立而成的,於是他們挑選了合適的土壤定居,在那裡打造出屬於自己的黃金鄉。」

 

「哇⋯⋯」咿嚕繆咿讚嘆著,接著鬆開左手、伸向貝拉芙。

 

「那,貝拉芙也搬進來嘛,這樣我們也能打造出屬於自己的黃金鄉了。」

 

「咿嚕⋯⋯

 

貝拉芙沒說什麼,只是走向前,握住了咿嚕繆咿展開的左手,露出溫柔的微笑。

 

貝拉芙在咿嚕繆咿回家休養後也搬了進來,布耶可下班時撞見他圍著圍裙、拿著鍋鏟對著正努力想把紅蘿蔔挑出來的咿嚕繆咿訓話。

 

「剛生產完怎麼可以挑食呢,這樣身體很難好,妳就更慢去上學了。」

 

「咿嚕不用去上學也沒關係,反正布耶可會教我。」她懷中的法普妲也發出了像是附和般的哭聲,貝拉芙依然嚴格地板起面孔。

 

「妳是要累死布耶可嗎!她上班夠忙了,回來還要教妳!」

 

「那你來教我啊!貝拉芙!」

 

「好啊!」貝拉芙捲起袖子,放下鍋鏟,「我們今天從機率開始⋯⋯

 

「不要!我不要學數學!」

 

「是妳說要我教的,咿嚕繆咿小姐,還是妳要吃紅蘿蔔?」

 

「吃紅蘿蔔!」

 

「你們⋯⋯還好嗎?」布耶可看著這場激烈的紅蘿蔔與數學爭霸戰,冷不防吐槽道:「好像笨蛋父女⋯⋯

 

「「布耶可!」」

 

像是發現了浮木般,貝拉芙跟咿嚕繆咿在同時間對著布耶可異口同聲道:「「妳聽我說!」」

 

「嗚欸⋯⋯好,好,好,一個一個來⋯⋯

 

面對如此熱鬧的日常,布耶可也只是苦笑著調節,至於法普妲的第一個字是布耶可則是另一個故事。

 

 

[後記]

 

法普妲去小學後才發現,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有兩個媽媽和一個爸爸,不過他們倒是一直千交代萬交代法普妲對外要說是爺爺奶奶,而咿嚕繆咿則是法普妲的媽媽。

 

雖然法普妲才剛唸小學,但是,看著母親咿嚕繆咿坐在貝拉芙跟布耶可中間,三人正你儂我儂分享著剛爆好的爆米花,法普妲的雙眼變得有些鄙夷。

 

明明就是在曬恩愛嘛,當法普妲年紀小什麼都不知道嗎!

 

「法普妲!要播妳最愛看的節目了!快來看吧!」

 

咿嚕繆咿將爆米花舉到高處、又拍了拍她的腿說,一聽到節目,法普妲以最快速度爬上了母親的雙腿坐好,看著全神貫注的爸媽們,又忍不住在心裡小聲吐槽。

 

真是受不了,我家的笨蛋爸媽們!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