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品

第一次被叫成母親的名字時，是從小陪著她們長大的女傭潔達，在某次送下午茶時，看著正在辦公桌前審視公文的安娜女王，恭敬說道：「伊杜娜殿下，您該休息休息喝點茶了。」

安娜停下了手邊的事，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妳剛剛說什麼，潔達？」

「失禮了，」潔達將斟滿紅茶的茶杯放在安娜的桌旁，茶香隨著熱煙四溢、擴散至整個房間。

「您該休息了，伊杜娜殿下。」

「潔達，妳稱呼的是我母親⋯⋯」安娜放下了公文，看著身形變得變得矮小又脆弱，彷彿風吹一下就會倒下的潔達，憂心忡忡地說：「我是安娜，伊杜娜的小女兒。」

「哎呀。」潔達摀著嘴，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陛下，請原諒我。」潔達鞠了個躬，這舉動讓她看起來更無助，可憐的潔達。

安娜心疼皺起她啡紅色眉毛，二話不說從椅子上起身，牽住潔達的手，心裡有些慶幸那雙佈滿了厚厚老繭的雙手摸起來跟以前一樣溫暖。

「沒事的，我沒有生氣，今天妳先做到這裡，早點回去休息吧。」她扶著潔達走出門口，正好遇見了前來探視的艾莎，一身白衣又因自身魔法而總是閃閃發亮的艾莎，看著她微笑時臉上幾乎沒有任何皺紋、依舊滑嫩又年輕的臉蛋，安娜這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跟對方的差異。

「怎麼了？」艾莎走上前，幫忙扶著潔達的另一邊。

「潔達她⋯⋯她需要休息，艾莎，可以幫我叫大夫來嗎？」

「沒問題。」艾莎轉身，輕巧的身影在長廊上奔跳，沒多久便消失在走廊盡頭。

「艾莎女王怎麼回來了？今天不是星期五呀。」潔達回頭瞧了一眼，平時穩重的樣子又回來了。

「是啊，妳說得沒錯，今天的確不是星期五。」

安娜扶她走回傭人休息室，安娜替潔達泡好茶後，坐在她對面。

看著咖啡色茶面反射的自己的樣貌，有一瞬間看到了母親的影子。

「我有時候會有點記不清楚父母的樣子。」安娜看著杯子裡的倒影，她現在的年紀已經比母親離開她們的年紀還長，又比父親再小一些，活過自己母親的年歲，這可真奇怪。

「但安娜陛下您的確長得越來越像伊杜娜殿下，我想這可能也是為什麼艾莎開始常常回來的原因。」

安娜抬起頭、欲開口時，休息室的門被御醫打開，艾莎跟隨在後。

在御醫簡單詢問狀況後，她對潔達問了一系列問題，有些回應讓姐妹倆不時眉頭緊皺。

結束問話後，她們請人護送潔達回房後，御醫看著姐妹倆，說道：「陛下們，我想您也明白潔達的狀況，她應該是得了失智症，狀況還很輕微，但目前沒有任何辦法能緩解她的症狀。」

「她該退休了。」艾莎點點頭，看著安娜，那雙憧憬的藍眼讓安娜感到不適。

「幸好母親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在鎮上打造一座安養院－－」

「艾莎，」安娜站了起身，「有關潔達的事情，我希望晚點討論，我剛剛才發現我的工作進度有點落後。」

「有需要我幫忙什麼嗎？」艾莎跟著起身，安娜從餘光看到了，艾莎那雙比起以往更加熱切的眼神，那道閃光卻像是某種凌遲，揪著安娜的心。

「沒事的，我只是需要⋯⋯暫時一個人，抱歉，抱歉，我以為妳星期五才回來，我應該要再加快速度。」安娜低著頭快步走向大門，低跟鞋踩著地毯發出沈悶的腳步聲，她持續往前，將艾莎、御醫通通拋在腦後。

「安娜，我只是想多陪妳。」

安娜轉進了走廊盡頭的轉角處。

「這不是真的吧。」安娜摸著胸口，回想這幾年艾莎真的很常回來看她，可能比之前剛上位時更常回來。

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如果她常常回來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的模樣越來越像母親⋯⋯

安娜將手撫向胸口，閉著眼、微開著嘴吸氣，快要衝破胸腔的心臟跳得不停。這不是真的。

等她休息得差不多，睜開眼看到的是掛在走廊盡頭上的全身鏡，安娜看著鏡中頭髮有些花白的自己，還有來到她身後的艾莎。她微笑著，卻笑得像個孩子。

「妳看起來很需要一個擁抱。」艾莎張開了雙手，白色的披風飄盪在走廊上，緩緩朝她靠近，安娜呆站在原地，從對方渴望的藍眼中見到了相同的思念。

安娜擁住對方，她的右手輕撫艾莎柔順閃耀的金色長髮，她的艾莎，永遠年輕不變的精靈。

「潔達把我叫成了母親。」安娜小聲說，「最近我發覺，大家看我的眼神也不太一樣了⋯⋯就連妳也是。」

「有嗎？」艾莎嗅聞著她的衣服，雙手順著她的背。

「在我眼裡，妳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艾莎吻了安娜的臉頰，白皙的食指順著她臉上的皺紋。

「妳是我最愛的人。」

艾莎熱切的吻下，安娜到嘴邊的話化成了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