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坐在充滿消毒水味的醫院玩樂室裡的椅子,捧著《冰雪女王》的童話書當掩飾,她正努力想看到爸媽跟醫生之間的談話,他們站的角度太不理想了,隔著透明玻璃安娜只能勉強看到媽媽的嘴型重複了一遍醫生的專業術語。兒童妄想症。
安娜伸長了脖子想再繼續清楚那到底是甚麼意思,但是醫生注意到了,走過來把簾幕拉上,喔,醫生真是小氣。她嘟著嘴將注意力放回書裡,這故事她看了數十次有了,剛好看到女主角發現男主角性格大變、甚至對所有人冷酷無禮的地方,可憐的女主角,這時候她還不知道一切都是冰雪女王的碎片惹的禍。
安娜盯著女主角傷心哭泣的插圖開始發呆,她回想起今天早上來精神科之前在餐桌吃飯的時候看到了一些她無法解釋的畫面,那些畫面從她五歲時就開始層出不窮。一開始她還覺得很有趣,但是時間一久,讓她不堪其擾。
那些畫面有時候會變化,但永遠都跟一對姊妹有關,安娜想到這裡就一陣心煩,她闔上書本、開始繞著整個房間遊走,正好這時候醫生進來了,她看起來是個和藹可親的大姊姊,棕色溫柔的大眼讓安娜放鬆許多。
「安娜,抱歉讓妳久等了。」醫生彎下腰,和安娜的視線平行。「我是哈妮瑪倫醫生,妳可以叫我哈妮醫生就好。」她伸出手,安娜立刻握住了對方的手,哈妮瑪倫牽著她走到遊戲室的沙發上,安娜選了其中一個位子坐好。
「妳知道為什麼妳今天會來這裡嗎?」
安娜點點頭,回答是因為她一直看到幻覺。
「妳可以跟我描述一下妳看到的幻覺是什麼嗎?」哈妮瑪倫拿出紙筆,仔細聆聽。
「不一定,但通常都是畫面,像看卡通一樣,然後每次都跟一對姊妹有關。」安娜說,以她最端莊的姿勢坐在椅上,暗暗希望醫生聽了不會笑她。
哈妮瑪倫點點頭,問她這樣的事情從什麼時候開始。
「是這樣,」安娜再次調整坐姿、坐直身體,老實說有人願意聽她說話的感覺非常好,不是說爸比媽咪都不理她,而是他們實在太忙了,今天他們兩人居然請假專程送她來看醫生,著實讓她受寵若驚,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每當她想跟爸媽說她看到的幻象時,他們總是眉頭深鎖,看起來擔心的樣子讓安娜也不好受。
「這都要從我五歲的時候開始說起......」
安娜頭戴壽星帽,看著爸比幫她在大廳掛上『生日快樂,安娜』的布條,中央長桌上則放著她最愛的巧克力蛋糕,她還記得那天穿的生日禮服是精挑細選過的淺綠色洋裝,很像會出現在彼得潘電影裡面的那種小精靈洋裝。
媽咪則手拿著清單,規劃等等其他人坐的位子,今天所有參加生日的來賓都是安娜還沒有見過面的親戚們,爸比跟她說過艾倫戴爾家族歷史久遠,甚至在一百多年前還曾經是王室貴族,但是祖先英明,早早轉型成民主制度。
五歲的安娜眨眨眼,還不太清楚民主是什麼,但是看著爸比說起家族故事驕傲的樣子,她想民主應該是個好東西吧。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準備完畢,接下來等廚房請來的外燴團隊準備好餐點,還有迎接即將到來的親戚們,安娜的五歲生日正式開始。
安娜停了下來喝了口水,想著她等等要跳到第一次出現幻覺的部分,她有種感覺,覺得自己以後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導演。
「妳和妳的親戚們相處如何?」哈妮瑪倫問道,她拿著筆的手,正飛快記錄著一些安娜看不懂的符號。
「我覺得我跟他們很不熟。」安娜說,「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派對開始之後,一切都正常,直到……」安娜很快抓回醫生的注意力,繼續描述她五歲時第一次見到幻覺的經歷。
親戚們都到齊了,安娜有史以來第一次見到大廳裡擠滿了人,一直以來只有他們一家三口跟一些偶爾會來住宿的各地背包客,為了安全著想,安娜的父母們會限制他們的行動範圍。
總之,安娜大大的綠眼裡映滿了陌生的親戚,他們看起來跟自己有幾分相似卻又完全不像……媽咪跟爸比則是開始瘋狂介紹各個親戚,安娜點點頭,想起爸比說過艾倫戴爾家族是個古老的家族,擁有許多後代。
安娜坐在完整的巧克力蛋糕前,媽咪說一定要等到唱生日快樂歌之後才能吃,到底什麼時候要唱歌?她一臉無聊地看著正和各方親戚說話的父母,時不時有其他表兄表姊跟她搭話,但是已經感到無聊、提不起勁的安娜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答他們的問題,生日派對怎麼跟她想像的不一樣?還是其實生日派對都這麼無聊嗎?
「這個派對人太多了,妳真可憐,完全被晾在一旁。」一個滑稽得足以讓安娜發笑的聲音在她耳旁響了起來,安娜忍不住大笑兩聲,正眼一看,才發現是一名身穿麋鹿T恤的小男孩,頭上的金髮讓人印象深刻,還有眼前那個醒目的大鼻子。他似乎正在模仿麋鹿講話。
「哈哈,妳終於笑了。」男孩露出欣慰的表情,聲音也恢復正常。「妳好啊,我是阿克,算是妳的遠房表哥。」他伸出手,安娜和他握了一下。
「妳知道妳家,艾倫戴爾城堡底下有地下室嗎?」阿克說,「我們去冒險吧。」他看著表妹安娜充滿興趣而閃爍的綠眼,便驕傲地挺起胸膛。
「好啊,我們走吧。」安娜從椅子上跳起來,和對方一起趁著現場混亂跑出大廳。
「阿克和妳差幾歲?妳知道嗎?」哈妮瑪倫醫生問,就安娜遇過的大人之中,她算是滿有耐心的。
「差幾個月而已。」安娜抓起剛才另一位大哥哥送進來的糖果餅乾吃了起來。
醫生點點頭,請她繼續說下去。
安娜對自家到底有多少間房間感到陌生,畢竟平常生活範圍只有一樓跟二樓,她與阿克決定先溜去地下室冒險,但搜尋一陣子發現底下也沒什麼好看的,都是堆滿雜物的倉庫,阿克一度還拿起白布、頑皮地扮鬼嚇她,安娜立刻拿起旁邊陳舊的烏克麗麗往阿克身上打下去。
阿克的哀號聲迴盪在地下室,最後安娜跟他道歉後他才心甘情願地從角落站起來,準備回去大廳。
兩人正準備回去時,安娜被另一扇大門吸引了,剛才進來的時候太黑,沒有注意到,她兩眼發直,被那扇門吸引過去。
「安娜,妳要去哪裡?」阿克問道,剛才還牽好好的手被安娜甩開,他跟上去。
「那扇門還沒進去過……」安娜說,她的聲音幽幽地響起,讓阿克想到了幽靈,嚇得他額頭冒出冷汗。
「我覺得我們推不開那扇大門……」阿克說,幾乎求饒的語氣也沒能讓安娜回心轉意。「我們回去吧?拜託……」
可是安娜已經走到那扇中間畫有番紅花、門的左右則畫上一對女性側臉剪影的鐵門,在手電筒的照射下,阿克有一度認為左邊女性側臉看起來很像安娜。
門沒鎖,安娜輕輕鬆鬆推開了門,阿克緊張地深吸口氣,跟在安娜後面,門打開的那瞬間還閉氣。
裡頭滿是蓋上白布的畫像,安娜筆直往前掀開了布,當那幅畫像出現在她眼前時,安娜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氣──畫裡是一名頭戴王冠的金髮女性,她美得像是安娜每天早上會準時收看的電視節目裡出現的仙女——甚至比那還要美麗神聖。
畫裡的女性穿著一襲正式的長袍禮服,神情看來相當惶恐又緊張,她那雙美麗的藍色大眼看向前方、金眉緊皺,因為緊張而全部擠在一起的臉,在安娜眼裡看來幾乎就像在忍耐著什麼一樣。安娜還注意到,畫中女子抓著象徵繼承王位代表物的雙手緊得像是要捏破它們,一股難以形容、似曾相似的感覺忽然湧上心頭,好像當時她也在現場,一同見證這名金髮女子登基的時刻。
安娜叫了一聲,雙手摸向心窩差點要跪下,阿克立刻衝上前抱住她,接著半拖半拉將她拽出那詭異的房間,關上門之前,安娜又看了一眼畫中女子,雙眼默默流出淚來。
「妳可以跟我說說,妳為什麼會流淚嗎?」哈妮瑪倫醫生問,她看來相當不解,安娜則習以為常點點頭。
「我也不知道。」她說,「總之我看到她就哭了,覺得我好像認識她,好像我跟那個女生認識了很久很久……」她停了停,想到最重要的事情都還沒講,於是立刻繼續說下去。
安娜在阿克的幫助下終於回到通往大廳的樓梯,她跟在阿克後面,一直想著畫裡女子的事情,她真的覺得對方曾經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一定要知道她是誰,也許等等問爸比媽咪他們會告訴她……
阿克打開了大廳的門,一道白光射了進來,等到安娜習慣白光之後眨眨眼睛,發現自己孤身一人站在大廳中。
她害怕地喊著阿克跟爸媽,但是大廳裡什麼人都沒有,而且等安娜冷靜下來後才發現這個大廳樣式和她家的有些微不同,正當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時,大廳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來者是一對小姊妹,其中一位和安娜長得完全一樣。
安娜看著另一個自己抓著身邊的金髮女孩,興奮地跳上跳下。兩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安娜,而安娜試著喊了幾聲她們也像是沒聽到一樣。
「快點,快使出妳的魔法!」長得像安娜的女孩說。
金髮女孩咯咯笑了兩聲後,搓揉雙手,冰雪隨之出現,金髮女孩開心地伸直雙手,室內下起了雪花,棕髮女孩歡呼著。
安娜也發出了讚嘆聲,不覺得害怕或是詭異,打從心底為金髮女孩的魔法感到喜悅與興奮,正當她還沉浸其中時,金髮女孩的驚叫聲將安娜拉了回來。
「慢點!」她看到金髮女孩滑了一跤,失手打中了正在跳雪堆的棕髮女孩,她看到對方有一搓頭髮變成雪白,安娜嚇得摀起嘴巴,有一瞬間她好像跟金髮女孩對到眼了,但是對方還是繼續哭喊爸媽,她抱著棕髮女孩的樣子讓安娜感到一陣暖心……
「以上,就是我第一個幻覺的過程。」安娜手拿著蘋果汁喝了一口,她說得太起勁,等她注意的時候嗓子都啞了。
哈妮瑪倫醫生紀錄的聲音持續了很久,安娜看不出對方的表情,但是她感覺得到對方似乎正在絞盡腦汁。
「那除了這個幻覺外,妳還有看到別的嗎?先不用告訴我細節,只要跟我說有幾個就好了。」
安娜又喝了一大口果汁後吞下,自從她看見第一個幻覺之後過了兩年多,其他別的幻覺就開始不定期出現在她眼前,有些還會重複出現,簡直就像是在看老是在重播的卡通一樣。
她想了想,說道:「總共大約五、六個吧。」
「他們都只有出現在妳清醒的時候嗎?還是作夢的時候也會夢到?」
「都有。」安娜說,「我昨天還夢到她們吵架,我真討厭吵架,如果我有姐姐的話,我一定會每天黏著她,才不會吵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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