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司康伯爵回來了。
他的外表和一個月前相比沒什麼兩樣，只是更瘦了一點，看起來有些睡眠不足，而一向溫柔的他，回來之後卻顯得急躁不安。
他一到宅邸，便命人快快整理大廳，計畫有所變動，月中的社交舞會地點改成司康伯爵的夏日宅邸舉行。
「拿鐵老師，方便私下說個話嗎？」拿鐵順著司康伯爵的右手方向，走入他的書房，奶油泡芙想跟上去，卻硬生生被擋在門外。
奶油泡芙將耳朵貼在門上，她只能勉強聽到父親斷斷續續的談話聲。
「⋯⋯卡士達⋯⋯不見⋯⋯」說話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父親的皮鞋，踩在地毯上的腳步聲。
奶油泡芙想跑，但父親已經打開了門，一向溫和的臉上面露憤怒，嚇得奶油泡芙一時之間只能呆站在原地。
「奶油泡芙，我是怎麼教妳的？淑女怎麼可以偷聽人說話？」
司康伯爵的聲音宏亮，奶油泡芙不曾記得父親會用這種聲音跟任何人說話，她的身體害怕地縮了起來，慌亂的藍眼看到了房裡，拿鐵正走了過來。
「伯爵，請您冷靜一點⋯⋯」
拿鐵的聲音解放了她，她的腳又能動了，便低下頭往自己的房間跑去，身後，還能聽到父親低聲道歉的聲音，那話語像針一樣戳著她。
奶油泡芙心有餘悸地窩在房間地上。
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這輩子她哭了不少，但還是第一次因為父親兇她而哭。
『爸爸真過份。』那聲音又出現了，一如往常。
平常奶油泡芙不會將這聲音放在心上，可是這一次，她也不得不認同那聲音的觀點了，她流著淚點頭。
『不過呢，我們也有辦法知道父親到底在隱瞞什麼。』
奶油泡芙知道她的意思，她看向了枕頭，那裡藏有寫給拿鐵的信。
她伸出了顫抖的手，拆開了那封信。
尊敬的拿鐵老師
我按照您的情報，終於從卡士達家族手中得到了您所說的，可以抑制黑暗與邪惡的魔力裝置。
您可能疑惑為什麼我會如此渴求這裝置，請原諒我得用書信方式與您解釋。
奶油泡芙的母親，也是我此生唯一的摯愛，是來自暗黑魔女一族的女性，但是她同我一樣，在廣大深遠的血脈之中，魔法天賦隱藏在我們的血液裡，只有我們生下受眷顧的少數人，才能使用魔法。
要說我們幸運，或是不幸，奶油泡芙一生下來並沒有像其他魔法世家的孩子一樣展露出任何天賦，雖然她母親一生下她之後便不幸過世，但是奶油泡芙依然與一般健康可愛的女孩無異，度過了還算愉快的童年。
可是，直到她剛滿六歲時，出於好玩，她在我面前學著鄰居唸出了召喚花朵的咒語，妳可知道在她唸完咒語的瞬間，大把大把的花朵從天而降，即使我的魔法天賦沒有覺醒，看到那情形，我馬上知道了奶油泡芙必定繼承了我榮耀的光魔法血統。
我為此感到高興，但，一想到她也同時獲得了母親不詳的魔女血脈，我心有不安，我能用我的性命擔保，奶油泡芙是全天下最可愛又善良的女孩，可是我懼怕那受詛咒的魔女血液會引她踏上歧途，也擔憂著擁有一半魔女身分的她，往後若是被人發現該如何是好？
透過文獻研究，我發現每個魔女覺醒的時候都恰好在十三歲，奶油泡芙的生日已過，雖然她還沒有出現魔女覺醒的徵兆，但我怕魔女的力量總有一天會吞噬她。
為了我最重要的奶油泡芙，懇請您早日完成魔法裝置。
祝您順心
伯爵司康
奶油泡芙癱坐在床上，久久不發一語，滿腦子只想著那些文獻記載的黑魔法時期，魔女和巫師是如何凌虐眾生，他們斷絕了人們與自然的連結，他們掌握了魔法、試圖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他們⋯⋯
這不是真的，她不可能是殘忍無情的魔女。
奶油泡芙抱著頭，心臟狂跳不已，她在內心吶喊，這不是真的。
『這是真的。』那聲音響了起來，不再像是隔著一層薄紗般朦朧，而是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奶油泡芙察覺到的時候，她的意識已經被拖入體內，她伸出雙手卻什麼也抓不著。
「我本來也不太確定我是什麼，直到妳終於打開這封信，我才得以確認我的身份，謝謝妳。」
眼裡閃爍著紅色光芒的奶油泡芙看著鏡子，露出邪媚的笑容，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端詳了一下臉蛋，最後發出滿足的嘆息。
「真有趣，我知道妳所有的想法，妳的秘密，妳對那少根筋的家庭老師，有著超乎妳想像的愛慕⋯⋯」
佔據了身體的魔女泡芙說，「這身體真好，腦袋也不錯，我想我們肯定可以跟拿鐵相處愉快。」
『什麼意思？』
「妳知道的，我可是每個晚上都在欣賞妳做的夢。」
魔女泡芙甜笑。「老師的手要是摸著我們的臉龐多好？老師的雙眼若是永遠注視著我們是什麼感覺？若是能與她⋯⋯」她的話勾起奶油泡芙諸多遐想，但很快的，她將那些想法拋之腦後，轉而往前撲抓，卻什麼也抓不住。
『妳別想碰她，妳這污穢的魔女！』
「哎呀，真傷腦筋，可是擁有這副身體以及這個意識的我也是妳呀。」魔女泡芙擁抱著自己，她笑得燦爛，微眯的眼裡卻是邪惡的紅光。
「妳什麼都不用擔心，交給我就好了。」
奶油泡芙張嘴想反駁，但是魔女泡芙的意志壓過了她，她無法動彈、張不了口。
意識也即將被推入深處，她奮力掙扎卻徒然無功，魔女泡芙正準備將她打入深淵之時，門外傳來了拿鐵溫柔呼喚的聲音。
魔女泡芙停下了動作，她知道現在奶油泡芙虛弱得無法與她抗衡，便轉身走向木門。
「小姐，抱歉讓您久等了，伯爵方才和我談過，說是最近舞會在即，他更希望您能勤加練習舞蹈與社交禮儀，因此從明天開始，上午時段依然由我教導您魔法，下午則由伯爵親自教導您社交禮儀。」
「也就是說我跟老師的相處會變少了？」魔女泡芙眨了眨無辜的藍眼，「真可惜，我才剛喜歡上老師妳呢。」
「真榮幸。」拿鐵眨了眨她的咖啡色眼睛，和平常不太一樣，似乎帶了一種像是鑑定商品的眼神，那目光宛如一把利刃，卻怎麼也無法刺穿魔女泡芙臉上完美偽裝的笑容。
「老師，請問怎麼了嗎？」魔女泡芙問，她微歪著頭的樣子和奶油泡芙一模一樣，她可愛可憐的聲音與奶油泡芙如出一轍。
魔女泡芙看著眼前表示沒事的老師，再次滿意的笑了。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抓緊時間上課吧，老師。」魔女泡芙說，眨了眨自己閃爍著微微紅光的藍眼睛，依舊那副甜笑。
「我等不及學習新的魔法了。」
10
魔女泡芙將鑲著藍色六芒星的圓形銀色項鍊放到了布上，嘆了口氣，這裝飾簡陋、單調又無趣的東西即使有絲綢當背景看起來也相當廉價。
傳說中可以抑制黑暗的魔力裝置，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個騙小孩的裝飾。父親居然妄想將自己女兒的另一面關在這麼小的東西裡面，魔女泡芙握緊了雙手，猛地將桌上的裝置揮至地上，東西毫髮無傷，當然了。
魔女泡芙將墜子拾起，放回口袋，隨後走回鏡子前，再次端詳鏡子裡的自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十三年，一個擁有血統的魔女，覺醒需要十三年的時光，而且誕生之後還會像過街老鼠一樣；但是一個普通的魔法師，力量覺醒只需短短幾年，運氣好一點的，一出生就會展露光芒，這種人會被稱為祝福，並且受盡愛戴。
雖然最後墮落成魔女巫師的魔法師依舊大有人在。
魔女泡芙厭惡地瞇起了雙眼。她還在，奶油泡芙的意志意外地堅強，雖然現在的她可是對魔女泡芙一點辦法也沒有，不過她仍舊好好抵抗著。
「雖然我不覺得妳可以維持多久，不過妳真的很拼命呢，明明一直以來都是靠著我的力量才能這麼厲害。」
魔女泡芙看著鏡子微笑，「妳這個混血魔法師，如果我真的被封印，妳所剩無幾的魔法師力量不足以讓妳繼續在魔法上深造，妳會永遠都是一個平凡人，嫁給平凡的貴族男子，像媽媽一樣生下有魔力的小孩後難產而死。」
『妳騙人。』奶油泡芙細小的聲音嘶吼著，『即使沒有妳，我也能成為厲害的魔法師，像拿鐵老師一樣。』
「妳看妳！」魔女泡芙放聲大笑，「才相處兩個月而已，就已經這麼喜歡她了，如果讓拿鐵知道她第一個學生是魔女，她一定會豪不猶豫毀掉我們，這可是污點啊，首席魔法師的頭號弟子是魔女。」
魔女泡芙伸手對鏡子彈指，拿鐵的影像出現在鏡中，她壓低帽緣，平時總是掛在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魔女和巫師是不能存在的。」鏡中拿鐵說，她的聲音冷酷得讓人心碎，鏡中的雕花棒指向了泡芙，一陣強光之後，鏡子裡只剩下雙眼閃爍紅光的魔女泡芙，挺著胸膛，為鏡子裡直挺搖桿的自己微笑。
隨著舞會時間越接近，所有人越忙得不可開交，昨晚還來了一馬車從卡士達家趕來幫忙的僕役，大夥紛紛進入戰鬥模式，個個悶不吭聲、只專注中自己手上的事情，而司康伯爵也時常將自己鎖在房內，只有下午時段才會和女兒在書房內練習舞蹈與禮儀。
沒人發現奶油泡芙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除了她最親近的家庭教師，注意到小姐近日樣子有些奇怪，例如她會在沒有人的時候與鏡子對話或微笑、私下和拿鐵獨處時表現得比以往更加熱情，被稱讚時一改之前內斂的姿態，反而會主動牽著拿鐵的手。
昨天下課前，她甚至還被一向拘謹的小姐擁抱了將近五分鐘，不過這些行為在拿鐵看來，認真的小姐應該是在為即將到來的舞會做各種心理準備——雖然有些互動實在不太合適。
「早安。」
奶油泡芙穿著專門練習社交舞的裙子和鞋子，站在空無一人的餐廳，與前來用餐的拿鐵做了一個漂亮的屈膝禮。
「大家都去忙了，我請管家把早餐拿出來給我們取用，希望老師不會覺得不方便。」
「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另外，屈膝禮做得很完美。」拿鐵端著煮好的咖啡，輕輕微笑。
一聽到拿鐵的讚美後，奶油泡芙的臉立刻亮了起來，就像之前受到稱讚時會有的表情，但是，違和感依舊戳刺著拿鐵緊繃的神經。
眼前的奶油泡芙讓拿鐵想起了過往，黑魔法全盛時期的陰影，每個身邊的人都有可能被黑暗吞噬、失去靈魂的恐怖時代。
「老師？」
奶油泡芙的聲音將恍神的拿鐵拉回現實，在恍惚的瞬間，看到了奶油泡芙眼中充滿邪氣的光芒。
即使拿鐵再怎麼遲鈍，此時此刻也注意到奶油泡芙的異狀，她趁著對方坐下專心用餐時，偷偷用魔法感知對方的狀態。
沒有任何異常，眼前的奶油泡芙一點問題也沒有，也沒有拿鐵原先所想的詛咒或是附身，也許是自己多心了？
可是，剛才在她眼中閃爍的紫紅色光芒又讓人非常在意。
「老師，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奶油泡芙軟軟的嗓音讓拿鐵回過神來。
「妳的表情好可怕呢，我做錯什麼了嗎？」
多美好的笑容。
拿鐵眨眨眼，這麼坦率的奶油泡芙還是第一次看到，看到她臉上可愛的笑容之後，一切似乎在轉瞬之間亂了套。
「沒什麼，只是覺得小姐最近突然變得很熱情，肢體接觸也變多了。」
「老師不喜歡跟我有多一點肢體接觸嗎？」奶油泡芙眨了眨眼睛，「我以為拿鐵老師會很樂意跟我有多一點互動。」
「如果小姐願意，我也很榮幸，只是，我擔心您會將我們的相處方式套用到舞會上，我想伯爵會很不樂見。」
聽到這話的奶油泡芙，放下手中的刀叉，相當專注地看著拿鐵。
「老師，您認為我會對其他人做出這種事嗎？」
拿鐵望向奶油泡芙，臉上毫無笑意的眼神讓她一時之間感到羞愧，羞愧自己居然懷疑小姐。
片刻，奶油泡芙的薄唇抿成一道完美的弧線，發出了少女歡快的笑聲，並表示自己剛剛只是開玩笑，希望老師別太生氣。
這笑容讓拿鐵想到了鉤子，她深吸口氣，以微笑回應自己失禮後，師徒兩人便在無聲中用完餐點，在整點前一起抵達戶外。
「今天小姐想特別加強什麼，或是想學什麼嗎？」
一陣微風輕輕撫過兩人，奶油泡芙微笑著說出了她的願望。
「我知道了，如果這是小姐希望的話。」
拿鐵收起平時親切柔軟的表情，轉而嚴肅又冷酷地看著泡芙，拿著雕花棒的右手用力一揮，四周的風聲狂嘯、地面震動。
魔女泡芙靜待身邊的一切變化，右手握著魔杖，左手則是伸進口袋、抓著銀製項鍊，專注地看著老師手上雕花棒下一秒將揮向何方，只要能徹底毀掉這個東西，她願意冒任何風險。
腳下，閃爍著啡色光芒、畫有咖啡魔法的六芒星陣式在泡芙腳下展開，泡芙向前撲倒，翻滾一圈後又站了起來，她充滿信心地念出了攻擊魔法的咒語，咒語隨之生效，那只是一般的光束，卻混雜著藍色火焰與些許閃電。
拿鐵靈巧的閃了過去，與面露微笑的泡芙四目交接，那笑容，快樂地與首次成功施展出魔法的初學者一模一樣，拿鐵困惑的望向了泡芙，發現她手中的魔杖早就在第一次躲避攻擊時掉落在草地上。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一臉洋溢幸福的小姐。
這是魔女泡芙第一次用這個身體施咒，理解到自己的才能比預期來得驚人，讓她一時高興得不能自己，同時更加堅定自己不能被封印的心，她深吸口氣，不理內心瘋狂大喊住手的奶油泡芙。
魔女泡芙一連發出幾次攻勢。每次攻擊，她的雙眼就變得更紅，臉上的笑容就越燦爛，最後甚至連咒語也不唸，不停地對拿鐵發動攻勢，她享受著魔法流經過她時，會有一絲絲遭到輕微電擊的顫動，她看著五光十色的光線在她手中凝聚、綻放，多少也體悟到何謂藝術。
只是，看著拿鐵總是能優雅閃避各種攻擊，讓她漸漸煩躁；而她們的打鬥聲也引來許多好奇人士觀望，大家都竊竊私語著小姐怎麼能不靠魔杖就施法，還有些人低聲說司康伯爵的女兒是魔女，更過分的是，還有人說拿鐵居然教了一個魔女，這下她的首席魔法師之位即將不保。
魔女泡芙停了下來，除了體力即將耗盡，聽到旁人說著父親和拿鐵的壞話，讓奶油泡芙的怒氣一瞬間壓過了魔女泡芙。
「我不是魔女！」奶油泡芙大吼，她的雙眼依舊血紅，看著非常嚇人。
「我不是魔女，我不是⋯⋯父親的女兒是魔法師，而拿鐵更不會因我失格！」
她憤怒地瞪向旁邊，卻吃驚的發現她們離宅子已經有好一段距離，而剛剛那一群好奇人士其實都在戶外與屋內忙進忙出搬東西，而那些看起來在觀望的人其實也只不過在擦玻璃而已。
奶油泡芙的雙眼恢復成原來的藍色，她喘著氣，冷汗直流，剛才她看到的那些人只是幻覺而已，她的雙腿發軟，到底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老師，請幫幫我⋯⋯」
她看著已經來到她面前的拿鐵，流下淚。
「小姐，東西在您身上吧？」
她順從的點點頭，從口袋拿出項鍊。
「不，我不能給妳。」泡芙的雙眼再度染紅，她緊抓著項鍊向後跳，「我不會被封印的，我不要⋯⋯」她鮮紅的雙眼滿是淚水。
「一個什麼都沒做的魔女一覺醒就該死嗎？為什麼我就不能獲得與奶油泡芙一樣的祝福？」
拿鐵走向前，抱住了她，在她耳旁吟唱一段咒語，讓她想到了潺潺水流與蟬聲，那是她剛覺醒之後接觸到的美好事物。
拿鐵再次輕輕的說道：「請原諒我。」
剛覺醒的魔女在魔法師的懷裡陷入昏厥。
拿鐵抱著昏睡的泡芙走回宅邸，與司康伯爵稍做說明，並安慰他後，便拿著銀鍊、乘上雕花棒，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首都，她將在那裡，求助現任首席魔法師的幫助。
11
司康伯爵看著坐在床鋪上，雙手交握、滿臉不安低著頭的女兒，白色的可愛眉毛垂得不能再垂，美麗的藍眼睛也毫無光芒，女兒死氣沈沈的樣子讓他心疼得無法自己。
「奶油泡芙。」他試著喊了女兒，泡芙只是抬起她木偶般的頭，雙眼無神看著司康伯爵。
「妳還好嗎？有沒有需要什麼東西⋯⋯」
「父親，你愛我嗎？」泡芙乾癟的嘴吐出了這突兀又破碎的問句。
「愛啊，我當然愛妳⋯⋯」司康伯爵向前踏一步，以為自己的女兒回來了，他可愛的、集結完美於一身，承襲光魔法的女兒⋯⋯
「可是你跟奶油泡芙都希望我消失。」床上的泡芙抬頭，她的藍眼交雜著細微的紅。
「為什麼你們都要我消失，我也是您的女兒啊。」
她歪斜著頸部，憤怒的流著淚水，紅瞳直盯伯爵，她從床上飄起、離地懸空，白色的長髮張狂著，彷彿在控訴父親。
女兒癲狂的樣子烙印在伯爵驚恐的雙眼，他淡奶油色的眉毛緊鎖，心痛得不能自己，他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自己唯一的女兒會變成這樣？
伯爵走上前，全身顫抖著張開雙臂。
「我對不起妳，泡芙，是不是我以前總是忙著找到方法讓妳成為一個正常的女孩，而沒有陪伴妳，妳才這樣⋯⋯」
「不！」泡芙吼道，深紅混雜著黑暗的力量推開了伯爵。
「奶油泡芙。」伯爵絕望的聲音反而激怒了她，紅光再度佔據了她的雙眼，她右手一揮，欲將司康伯爵掃出門外時，突然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
似乎是拿鐵離開前留下的咒語發揮效用，眼前的泡芙停下攻勢，甚至從空中落下，跪倒在地上。
「奶油泡芙！」伯爵喊著，他將虛弱的女兒扶上床，焦慮地看著喘個不停的奶油泡芙慢慢平靜下來。
奶油泡芙再次睜開眼的時，看到了父親含淚的雙眼，她從未見過父親對她擺出這種表情，同時間，昏倒前發生的事情通通灌入她的腦海中，奶油泡芙的藍眼害怕的縮了一下。
「沒事了，沒事，我在⋯⋯」司康伯爵抱住了她，讓她感到一絲絲安心，但是奶油泡芙不敢鬆懈，她很清楚，體內的另一個她依舊虎視眈眈。
「明天的舞會不出席也沒關係，奶油泡芙，妳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司康伯爵說，他的語調輕柔，可是奶油泡芙搖搖頭，輕聲細語地表示自己只是累了，不過也再三保證明天的舞會她會出席。
司康伯爵見狀也只能點點頭，再次交代她如果不舒服，千萬不能勉強自己，最後看著虛弱的泡芙躺回床上，才走出門外，靠著房間木門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想著拿鐵離開前的話語。
「令千金的力量已經覺醒，現在這個項鍊並不能完全發揮它應有的效果，我必須回去首都一趟。」正氣凜然的魔法師說，「我剛才替她做上防護，應該能幫助她度過舞會。」
「拿鐵老師，請您盡力⋯⋯」
魔法師閉上嘴，沒有給予任何保證，伯爵也只能看著她坐上雕花棒飛上天空之後，一瞬間失去蹤影。
「老爺。」管家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況。「再幾分鐘，卡士達一家即將抵達。」
「謝謝你，我立刻下去做準備。」司康伯爵點點頭、理了理領帶，一人走下階梯。
卡士達三世坐在馬車裡踢著雙腳，迫不及待和聽說與他年紀相仿的伯爵女兒認識認識，他甚至聽說泡芙在兩個月前還稱霸了整個魔法學園。
「三世，我知道你很興奮，可是，這是你第五次踢到我的腳了。」卡士達說，「親愛的孫子啊，請你可憐可憐我的膝蓋，別再折騰他們了。」
「抱歉，爺爺。」卡士達三世說，隨著馬車緩緩前進，他也看到了司康伯爵精緻的夏日別墅，以及一整排迎接他們到來的僕役，還有，他看到了一名年紀與他相仿的女孩正坐在二樓的床上，透過窗戶盯著他。
他舉起右手想打招呼，可是窗簾隨之閉上。
「下車吧，三世，要記得禮貌。」卡士達說。
司康伯爵孤身一人站在門口，歡迎卡士達一行人，他的熱情有禮就如傳聞一樣。
「還勞煩你親自出來迎接，司康。」卡士達笑著張開雙手擁抱他的好友。
「哪裡，我才要感謝您願意讓渡項鍊給我⋯⋯」
「說到那項鍊，令千金⋯⋯」
「這說來話長，等等我們進我的辦公室再詳談。」司康的一言難盡不在話下，會意過來的卡士達立刻轉身，與孫子交代道。
「三世，我現在要跟司康伯爵談一點事，你先跟著女僕們到你的房間、待在房裡，我等一下會去找你。」
三世點點頭，活力充沛的樣子實在討人歡喜，離開前，還不忘跟司康伯爵鞠躬道別。
「三世非常有精神，真是一件好事⋯⋯」離開前，他聽到了大人們的讚美，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三世整頓好自己後，便坐了下來、拿出他的學習筆記，開始背誦咒語，渾然不覺房間的門已經被人打開。
「你唸錯了。」一個幽幽的聲音嚇得他差點從位子上跳起，稍作鎮定後，才發現是剛剛站在二樓的女孩子。
「妳好，我是卡士達三世。」他站了起來，啡色皮鞋踩在厚重的淺棕毛毯上發出悶響。
「請問妳是不是司康伯爵的女兒，奶油泡芙？」
「是的。」她點點頭，藍色的雙眼開起來無精打采，還有點處處可憐，三世心想她應該是生病了。
「妳還好嗎？有需要我請人拿什麼東西給妳？」
奶油泡芙搖搖頭，逕自走向他。
「我剛剛聽到你在唸咒語，你也是魔法師嗎？」
「嘿嘿，當然囉，我們可是聖人純香草的後代之一！所以我當然是魔法師了！」
「可是你都唸錯了。」奶油泡芙毫不留情的話讓三世心頭一震，從沒有人糾正過他的，他嘟起嘴、閉上眼睛做了個鬼臉。
「妳這麼厲害的話，可以告訴我應該怎麼唸才對嗎？」
他睜開眼，發現對方已經站在他旁邊，低聲唸著剛剛他試圖唸出來的咒語，不久後，一圈又一圈的花環從天而降。
三世發出了讚嘆聲，他快樂的抓起空中一圈花圈，將之放在奶油泡芙的頭上。
「這給妳，妳戴起來好好看。」
「明明就是我變出來的⋯⋯」
「哈哈，那妳說慢一點，這樣下次我就可以送給妳了。」
看著三世天真的笑臉，奶油泡芙只是陰鬱地扯了扯嘴角。
「好吧，不過，我覺得只有變花圈太無趣了。」她眨眨眼睛，「也許我們可以試試看⋯⋯我不知道，召喚黑暗之火之類的？」
話才剛說完，她立刻摀住了自己的嘴。
「妳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那我現在就教你第一句怎麼唸⋯⋯」
看著三世發亮的雙眼，讓奶油泡芙好奇自己在拿鐵面前是不是也是如此失態，不過是不是都不重要了，現在，她正努力試著將自己的注意力投注在書裡，而不是鏡中正癲狂叫囂的魔女泡芙。
孩子們很快在眨眼間就成為了好朋友，在三世熱切的詢問下，奶油泡芙與他分享了暑假時，跟拿鐵老師學了什麼，還有偷偷抱怨拿鐵是個怪老師，居然叫她跑步。
「聽起來，拿鐵老師是個很有趣的人，我好羨慕妳可以跟魔法之城裡數一數二的魔法師學魔法⋯⋯」三世伸了懶腰，「為什麼拿鐵老師沒有留下來參加舞會呢？我很想見她一面。」
「這個⋯⋯」奶油泡芙的心頭一震，要是她沒有打開那封惱人的信，也許拿鐵現在還會留下來跟她討論魔法，或是只是一起喝茶看書，甚至是練習社交舞⋯⋯
「父親說，拿鐵老師突然有急事，所以她必須回去魔法之城一趟。」
「真不巧！」三世嘆了口氣，隨後又很快振作。「不過，能認識奶油泡芙妳，我也很開心。」
奶油泡芙對他露出了苦笑，便從位子上起身，表示自己想要回房休息。
關上臥室門的奶油泡芙筆直撲向床鋪，多好啊，卡士達三世看起來就跟暑假前的她一樣無憂無慮，身為傳說的光魔法偉人後代果然不一樣，舉手投足都既陽光又可愛，而且一點也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突然變成魔女巫師。
不像她。
泡芙惱怒地閉上了雙眼，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堅持到拿鐵老師回來。
那天晚上泡芙沒有一起享用晚餐就直接入睡，她夢到了自己穿著粉色蕾絲蓬蓬裙禮服，踩著略高的跟鞋墊起腳尖，與高了自己半身的拿鐵老師在舞廳裡隨著音樂搖擺，夢裡的她一直很怕踩到拿鐵的腳，所以跳得很僵硬，就像在魔法之城看到的機器人一樣，泡芙的耳朵紅了起來，她甚至能聽到四周又在竊竊私語、嘲笑她，還有嘲笑拿鐵跟父親，怎麼會教出如此沒用的千金大小姐。
「放輕鬆。」夢裡的拿鐵說，就跟她平常教學的樣子一模一樣，這安定了泡芙的心。「放輕鬆，妳可以的。」
「可是，我真的很怕踩到妳⋯⋯」泡芙喊著，是她要醒了嗎？突然覺得老師好遠、好遠。
「妳不會的。」拿鐵的身影越來越淡，她瞇起雙眼想看老師最後一眼，可是她只有聽到拿鐵的話。
「我相信妳。」
「小姐。」門外，女僕的聲音叫醒了她。允諾對方進門後，三名女僕陸續進入室內。
「失禮了，小姐，老爺希望您能一同參與午餐，來了不少魔法學院的老師與學生，大家都很想看到您。」
奶油泡芙點點頭，一話不說，立刻從床上起身。
第一個女僕首先將臉盆搬到靠近她的小櫃子，沾了沾溫水，將之摀在她的臉上。
奶油泡芙感覺到自己的睡衣被女僕們褪去，剩下了白色蕾絲背心內衣，還有純白色內褲，溫熱的布貼在她肌膚上，在夏末的早晨裡依舊引起她的身體微微顫抖。
「很快就結束了，小姐。」女僕柔聲道，她們都懂得如何哄她，但是她已經不需要這些安慰了。
「我沒事，繼續吧。」
「是的，小姐。」
她看著女僕拿著她一向抗拒的束腹靠近她。
「小姐，我們都知道您討厭它，可是您喜歡的裙子搭配束腹才好看。」女僕們七嘴八舌勸說，似乎深怕她又用魔法逃避束腹。「而且穿上它，就表示您也是位成熟小姐了，大家一定會⋯⋯」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感謝妳們的建議。」奶油泡芙打斷了她，之前她也在女僕們的鼓勵下穿過一次，但她只覺得自己的內臟與腸胃通通都擠在一起，每次呼吸都刺痛，做什麼都毫無力氣，就算是父親讚賞她，也讓她備感壓力。
為什麼她要被這種東西限制行動？為什麼她一定得接受這些東西？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能像拿鐵那般無拘無束，在天空上自由飛翔。她現在才明白，在父親無微不至的保護下，她將永遠是一個關在豪華籠子裡，擁有魔法天賦的千金小姐，而她知道，自己也會聽從父親的建議，因她是伯爵之女，從小到大除了魔法以外，貴族的教養也深入她的腦中。
至少，至少讓她在不得不乖乖聽從與遵守之前，她能擁有最後的自由。
奶油泡芙張開嘴，想了一下，又閉上。實在不確定女僕們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想法，或許她們會很傷心，不過也有可能會更嚴厲地強迫她。
經過深思熟慮的奶油泡芙改口說道：「我總有一天會親自穿上它，可是我認為現在不是時候，希望妳們能理解我的選擇。」奶油泡芙堅定地看著女僕們，慢慢說出自己的希望。
女僕們面面相覷一陣，最後其中一位女僕表示聽小姐的指示後，大夥兒又紛紛動起身來。
奶油泡芙看著鏡中，穿著用各式可愛蝴蝶結與高級蕾絲點綴的粉色蓬蓬裙的自己，簡直就跟夢裡穿的那件一模一樣，但是當她一看到自己陰鬱的表情時，差點又要女僕們幫她重新換一件。
「小姐，您看起來非常可愛又迷人，您一定能讓所有人都印象深刻！」第一個女僕信心滿滿地說。
「小姐啊，我想奶媽看到妳會哭出來的。」第二個女僕則是浮誇的拿出手帕擦眼淚。
第三個女僕則不像前面兩位那麼能言善道，她滿臉通紅低下頭，過了一陣子才小小聲說了一句：「小姐⋯⋯漂亮⋯⋯」
「好了，時候不早了，快快快，午餐時候到了。」
女僕們幾乎用推的將奶油泡芙請出門，她們比小姐還來得興致高昂，最後，奶油泡芙終於來到了坐滿許多重要人士的餐廳，其中還有魔法學院的校長與主任。
「奶油泡芙，太好了。」司康伯爵站了起來，坐在他斜對面的卡士達三世也從位子上跳起來，他的衣服比昨天更來得閃閃發亮，甚至還別了一個紅色披風。
「很抱歉硬是叫妳過來，但是我想這種時候更需要妳認識的人陪伴妳才好。」
誰都比不上拿鐵，奶油泡芙眨眨眼睛，擠出了微笑。
「謝謝爸爸，看到我認識的人的確讓我感到快樂，我迫不急待晚上的宴會了。」
『想不想對調一下？我發現偉大的光魔法師感覺無聊囉。』
奶油泡芙沒理她，強迫自己與雀躍的三世互動。
「妳好美，奶油泡芙！」三世甩動著他的披肩，「不過我穿的也很可愛帥氣吧！我的夢想是像爺爺一樣，成為厲害的大人！」
「三世，厲害的大人會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小聲說話喔。」卡士達的話讓在場的大人們笑了出聲。
奶油泡芙跟隨著滿臉通紅的三世坐先問彼此的位子上，途中他們有一搭沒一搭閒聊著，同時奶油泡芙也完美回應其他大人們的問題，若是有不確定的，司康伯爵也都好好替她回應，這些互動，身為千金小姐的奶油泡芙通通都記在腦袋裏。
優秀的，成熟的，可靠的，尊敬的，獨當一面的，閃閃發光的大人，身為即將正式進入社交界的奶油泡芙通通都得記得並且加以模仿，她的父親應該也是這樣一路成為伯爵的吧。
如果拿鐵現在還在這裡的話，會不會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呢？
奶油泡芙低下頭，低頭吃了幾口前菜。
午餐完畢之後，便與眾人度過瑣碎的下午時光。
幸好漫長的下午沒有持續太久，轉眼間就是舞會了，更振奮人心的是，聽說拿鐵老師可能趕得上舞會，於是她自告奮勇，要與司康伯爵一同站在玄關上恭候賓客光臨。
「妳確定要跟我一起站在這裡迎接大家嗎？我想等妳十六歲時，再正式體驗一次。」
「我確定，爸爸。」奶油泡芙的藍眼渴望的望著敞開的大門，偶爾得分神安撫過度興奮的三世。
等三世被卡士達以認識其他人名義帶走後，司康伯爵小聲問了奶油泡芙，覺得三世怎麼樣？
「他⋯⋯很活潑，跟任何人都能很快成為朋友，我覺得有這樣的朋友很開心。」
「那你喜歡他嗎？奶油泡芙。」
奶油泡芙看了正流轉在大人們之間、咯咯笑的三世，如果沒有意外，他應該會一路成為一個快樂的治癒師吧。
「為什麼爸爸⋯⋯」
「奶油泡芙，客人們要進場了，保持微笑。」父親的叮嚀讓她不再發問，跟著感謝大家蒞臨。
途中，不少人稱讚她，但是那些讚美在奶油泡芙心中卻遠遠比不上拿鐵的一句美言，一想到她，心頭再度隱隱作痛。
她的藍眼時不時在擁入人潮的門口大廳尋找著銀白色身影，拿鐵應該會來吧？她會像之前一樣笑吟吟地朝她走來的吧？
她懷抱著如此盼望，直到人流散去，只剩下她與司康伯爵。
「我很遺憾⋯⋯也許拿鐵老師晚點就到了，畢竟她滿愛遲到的。」
奶油泡芙對對頭，落寞地與父親走入人聲鼎沸的舞會大廳。
奶油泡芙一直坐在沙發椅子上，想著如果拿鐵在這裡，如果她沒事，那或許現在她們會一同在舞池裡，隨著伴奏旋轉。
偶爾有人和她閒聊兩句，就被她的沈默嚇退，只有三世，一直拿著各種飲料和小點心與她作伴。
「奶油泡芙，為什麼妳不一起跳舞？你們的舞會很溫馨，音樂也都選得很好，食物更是一流。」三世說，奶油泡芙真想知道他那無限的活力跟喜悅究竟怎麼來的，不過取而代之的是以微笑應對。
「可以的話我也想跟你一起跳舞，可是我有點胸悶⋯⋯」奶油泡芙再次撫摸胸口，這倒是真的，自從舞會開始後，她就一直感到自己的胸口像被石頭壓著，喘不過氣，每吸一口氣，就會疼痛不已，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即將破繭而出。
「妳還好嗎？」三世蹲下來，表情變得相當認真。
「妳的臉色很蒼白，我去叫人來⋯⋯」
奶油泡芙捉住了他的手，「不，不用。」她勉強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這樣吧，你陪我去外面走一走，或許有幫助。」
三世的雙眼閃爍，開心的連連點頭。
「舞會好快樂呢，可惜妳都坐在沙發上。」三世說，他撿起草地上的樹枝，拿在手上，假裝那是一個權杖。
「謝謝你一直跑回來陪我，不過我知道你喜歡熱鬧，可以不用顧慮我沒關係的。」
「咦？可是，我覺得妳今天看起來好傷心，我有點擔心妳。」
奶油泡芙溫柔的笑了，問道：「你有這個經驗嗎？你喜歡的人本來應該會陪你一起度過美好的一天，可是因為你的關係，你喜歡的人沒有陪在你身邊⋯⋯」
「沒有。」三世眨著他圓睜的雙眼，「可是我覺得那是一件悲傷的事情，奶油泡芙，我很遺憾妳喜歡的人今天沒有陪伴妳。」
他們繼續走著，直到奶油泡芙看到晨跑時總要經過的噴水池，想到了拿鐵，她總是會站在那裡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突如其來的劇痛閃過了奶油泡芙的腦袋，她痛苦的蹲了下來，雙腿發軟、全身無力，她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
「奶油泡芙？」
「三世，跑，快跑。」泡芙顫抖地說，她滿臉是汗，拿鐵施在她身上的防護罩即將失去效用，她甚至聽得到那無聲的裂痕，她的身體發抖、頭昏腦脹。
泡芙停頓一秒，最後她的眼睛因充盈著黑魔法而佈滿紅光，雙腳慢慢離開了地面，她唱著那來自遠古、無人知曉的咒語，她又回來了，一個不祥的後代，而她的力量將無遠弗屆⋯⋯
「快來人啊，爺爺！」卡士達三世坐倒在地上不斷哭叫著，他想跑，可是又放不下發著詭異紅光，漂浮在半空中的泡芙。
「奶油泡芙！拜託妳快停下來⋯⋯」
「發生什麼事。」聽到聲音的伯爵同卡士達兩人跑了出來，看著女兒的樣子，司康伯爵直接衝向前。
「泡芙，奶油泡芙！」他喊著，試圖用手抓住他的女兒，但一接近，右手立刻被暗紅色閃電燙傷，這才發現，腳下的草坪通通都在她的魔法下都燒焦了。
「司康，危險啊。」卡士達一手抓住了他的手，另一手抓著哭得亂七八糟的卡士達三世，跩著他們硬是拉回人群裡。
「不，我的女兒⋯⋯我的寶貝⋯⋯」
一些魔法師貴賓跳了出來，拿出暗藏的魔杖，紛紛唸咒，想阻止泡芙施法，可是那些攻擊都被她的屏障輕鬆彈開，甚至反撲回去，其中一名貴族魔法師來不及收手，暗紅色的電流宛如擁有生命一樣，順著魔杖，進入了他的身體。
眾人看著他不由自主的顫抖後，癱軟在地。
所有人發出尖叫聲，而泡芙正以一種緩慢壓迫的速度往眾人接近，隨著她經過的地方越多，破壞的東西越多，包裹著她的閃電範圍就越來越廣，花園裡許多雕像都在她的影響下碎裂，所有人都發瘋似的逃竄。
奶油泡芙發出了一長串的尖叫聲。她的雙眼已經被鮮紅色佔據，空氣都是黑魔法的閃電，她張著嘴咆哮了幾句話，大地隨之震動。就在司康伯爵的夏日宅院即將毀於一旦時，剎那間，夜空裡出現了一道銀色閃光。
穿著繡有拿鐵拉花圖案的魔法師長袍、飄逸的銀白色長捲髮，身騎雕花棒的拿鐵從天而降，戴著白色絲質手套的右手緊握著閃閃發光的項鍊，在眾人的注視下展開了防護罩，精準躍入奶油泡芙的屏障裡。
一跳入屏障的拿鐵難以動彈，就像是掉入果凍般濃稠的讓人不好移動，但這也在她的計算中，她張開雙手，喊道：「快停下來，奶油泡芙，我知道妳不會任由黑魔法毀滅妳重視的一切，快醒醒。」
「拿、鐵？」
「妳是我所見過最獨一無二的存在，奶油泡芙。」拿鐵繼續說道：「妳對魔法的熱誠與執著讓人印象深刻，妳並不只是一個魔法師或是女巫，妳就是妳。」
「快、走⋯⋯走開⋯⋯」
「在妳停下來之前，我不會走。」
「我、我沒辦法，魔女，太過強大⋯⋯」
「那我也只能從容就義。」拿鐵閉上眼睛，「如果這是我的命運，我願接受。」
「不⋯⋯」
眼看著自己即將吞噬拿鐵，奶油泡芙掙扎著，又看到了拿鐵手中閃閃發亮，似乎已經啟動效果的項鍊。她伸手想去撈，可是魔女泡芙攔著她。
「妳就這麼想要我消失嗎？我不見的話，妳也不會有什麼魔法！」
「如果魔法會害大家都失去生命，那我情願不要這種魔法。」
「奶油泡芙！」魔女泡芙哭吼道，「妳腦袋怎麼這麼死，想想我們可以擁有的一切，失去我，妳也不會好到哪裏去，我發誓。」
「但至少我不會害人，我受夠老是毀掉這個、炸掉那個，如果我會因此成為一個普通人，那也許是我該選的⋯⋯」奶油泡芙用力伸出雙手，她看到拿鐵也張開雙手，內心頓時信心滿滿，使出全身的力氣，終於握住了拿鐵手中的綴飾，突然間，罩在奶油泡芙外頭的黑魔法防護罩停了下來，黑魔法也跟著停擺，所有一切宛如停在永恆。
泡芙深吸口氣，一直以來，她所重視的一切在這短短幾個月裡受到各種顛覆，生活果然就是這樣，在妳好不容易習慣某件事，又塞了更多東西，逼迫妳繼續習慣。
奶油泡芙深深的，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一直選擇忽視，但接觸到項鍊後，她看到了，魔女早已存在於她的靈魂之中，從出生到現在，她們早已緊緊連在一塊。
她的雙眼發出白光。
睜開眼，看到了魔女泡芙站在她面前，兩個泡芙第一次不用借助鏡子而得以面對面。
「不知道拿鐵做了什麼改良，我居然還在。」魔女泡芙看著自己的雙手，摸著自己臉頰的神情看來非常珍惜。
「所以，這個項鍊真的會讓妳醒覺之前就抹滅掉妳的意志？」奶油泡芙看著手中的項鍊，不懂這小小的綴飾有什麼厲害的地方。
「不，不，如果是這樣我也輕鬆，但不是，按照父親原來的計畫，我會被關在這條項鍊裡，直到永遠。」
奶油泡芙打了個冷顫，隨後想到了什麼，伸出指頭大喊：
「等等，妳不是也想把我關進去嗎？」
「有嗎？」魔女泡芙伸出舌頭，對她擠眉弄眼。
「這個魔女⋯⋯」
「妳也是。」
奶油泡芙怒瞪著對方，隨後又忍俊不住笑出聲來，兩個泡芙一起在黑暗中捧腹大笑。
「哎，怎麼這麼好笑，那現在怎麼辦？」奶油泡芙擦了擦眼淚，原來討厭魔女的心情早已拋到腦後了。
「什麼怎麼辦，妳就戴著項鍊，妳不想戴更好。」
「我戴上去之後，妳會不見嗎？」
「現在開始可憐我了嗎？好感動。」
「不是，如果妳只是不見我會很高興，但是如果妳被關起來到永遠⋯⋯」
「之前不是還很討厭我嗎？放心吧，我會一直吵妳，吵到妳受不了去學黑魔法。」
「才不會，我一定會學好魔法，最後變得跟拿鐵老師一樣！」
「很難說吧，妳總有一天會發現妳需要我，到時候歡迎妳來求我，我會很高興。」
「我才不會。」
奶油泡芙看了魔女泡芙最後一眼，總覺得自己會和這個魔女度過很久很久的時光，在魔女的注視下，她將項鍊戴到自己的頸上。
時間持續擺動，爆炸聲出現在四周，奶油泡芙的身體正在空中飛躍著，直到拿鐵接住了她並在同時召喚出防護罩，這才沒讓爆炸的餘波傷到她們。
師生倆緊緊相擁著，奶油泡芙全身是傷，又累又虛弱，但是當拿鐵的淚水落在她臉上時，即將陷入昏厥的奶油泡芙又提起精神。
「沒事的，我們都沒事了。」奶油泡芙伸出了右手，撫向拿鐵的臉頰，觸感比她想得還濕一點。
「是的，是的，我們沒事⋯⋯但是奶油泡芙，今後妳的人生會比其他人更來得困難許多，我很抱歉⋯⋯」
奶油泡芙點點頭，她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她將成為魔法歷史上第一個與魔女共存的魔法師。
她將頭靠在拿鐵的胸口上，雙眼沈重得快閉上。
「可是我有妳啊，拿鐵老師，我不怕⋯⋯」她喃喃說道，老師的防護罩也都是咖啡牛奶香，她滿足的深吸口氣。
「我也希望能繼續陪著您，看著您成長，可是奶油泡芙，我⋯⋯」
拿鐵的話還沒說完，奶油泡芙便閉上了沈重的雙眼。
奶油泡芙躺在自己的床上，她一直醒不過來，夢到的都是這幾個月和拿鐵相處的回憶，半夢半醒之間，拿鐵似乎也有進來她的房間和她說話。
她睜開眼睛，從床上跳起身來緊緊擁抱拿鐵，身體輕盈靈敏，就像沒事人一樣。
「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家教，我喜愛您，請永遠與我一起⋯⋯」
「——再見了，親愛的奶油泡芙。」
拿鐵的聲音再次傳入了她昏睡脹痛的腦袋裡，她再次睜開雙眼，卻錯愕地發現房間空無一人，窗外也一片漆黑，她還來不及惆悵，一鼓作氣從床上起身。
她睡了多久？拿鐵呢？父親呢？其他人呢？夏日莊園還好嗎？
她胡亂抓著外衣披上，不管亂翹的白髮，她奔跑著，像她之前晨跑時那樣邁開步伐，一路奔向大廳，遇到了正在打掃收拾的管家與女僕們。
「你們有看到拿鐵嗎？」
「拿鐵？那是誰？」女僕們個個露出困惑的表情，奶油泡芙一時還以為她們在捉弄她，可是當她看到管家默默搖頭的樣子，心已經涼了一半。
「拿鐵家教啊，她擔任了我這個暑假的家庭教師⋯⋯」
「奇怪，小姐，您這個暑假沒有安排任何一個家庭教師呀。」
奶油泡芙的身體一震、腦袋空白，差點暈倒在地，拿鐵居然成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幽魂，為什麼沒有人記得她？
等她在女僕們的幫助下坐在位子上後，又不死心地問了一次。
「那舞會上，我不是失控了⋯⋯」
「舞會上？您不是跟卡士達三世玩得很盡興嗎？而且您還熬了一整個晚上！」
奶油泡芙痛苦的閉上眼睛，這實在太難以讓人承受了，這個夏天，拿鐵教導她的上古魔法、魔女泡芙，還有一起度過的夏日種種，這些，難道都只是一場夢嗎？
頸上銀鍊涼爽的溫度刺了她的皮膚，意識到那副項鍊的存在後，奶油泡芙失落的藍眼再度燃起希望，是啊，一定又是拿鐵催眠了整座莊園，就像她一開始騙了所有人自己是搭馬車來的。
她從位子上跳了起來，立刻拔開雙腿往後院狂奔，留下了狐疑的眾人。
「拿鐵老師，拿鐵！」奶油泡芙用盡全身的力氣喊著，焦急的藍眼滿是淚水，最後，她打開了通往後院的大門。
一輪銀亮的明月靜靜懸在空盪靜默的夏夜之中，奶油泡芙一人呆站在門口，只有蟲鳴聲回應她的呼喚。
奶油泡芙手握項鍊，淚水默默墜下。
——薑餅人王國泡拿同人文《家教與千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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